面对吴敬远的挑衅,陈汉庭竟是夷然不惧,似乎对自己的文才有十足的信心一般。
“既要作诗,必有题选,某为召集之人,便作个主,今日之宴,诗词便以酒为引,以酒为材,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陈汉庭早有准备,先把题材给限定下来,而他询问众人意见之时,主要还是看向越文昭。
在场之人也只有越文昭有资格定调诗会的主题。
他对陈汉庭多有爱护,含笑点了点头,此事便定下了。
吴敬远可不会让他蒙混过关,立即添了一句:“以什么为材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应对得了吗?”
他们这些士子都称得上身经百战,各人水平或许有高有低,但是总能应付几句,可是陈汉庭嘛,根本没有见过他的水平。
现在,吴敬远可是任由他自己确定作诗的主题,如此一来,等会儿再出了丑,就找不到借口了吧?
吴敬远直接利用了陈汉庭主人的身份以及大家对于他本身才学的好奇心,果然赢得众人附和,不给陈汉庭拒绝的空间。
陈汉庭看到一旁宁春鼓励的眼神儿,暂时按捺下对于吴敬远的怒意,从容笑着回到自己桌后,轻举琉璃杯。
大家看到他状若沉思,似是酝酿词句,不禁都收了声。
吴敬远内心撇了撇嘴,同样等着他的诗句,不过内心已经做好了挑刺儿的准备。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陈汉庭轻吟一首五言,面带怡然之色。
“哈,这种诗句也拿出来让大家品评,真是……嗯?”
吴敬远和裴坚本就做好了奚落他的准备,而且初听之时只觉得此诗极为浅白,很像是初学者所作。
可是,当他嘲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儿。
吴敬远能搏得现在的名声,说明他的才学是真材实料,至于能盖过裴坚等人一头。
可惜他的才学再高,也不可能瞬间品鉴出陈汉庭的诗作水平,反而让他进退失距,当着众人之面丢了大人。
他太心急了,也太过自信,想着吃准陈汉庭没什么学问,明着欺他,却不曾想,陈汉庭背后得“高人”指点,作诗主题又是他自己定的,现场吟一首诗还是非常容易的。
吴敬远意识到不对劲儿也已经晚了,前面的话已经出口,哪怕没有说完,众人也能听明白他想说的意思。
越文昭略有些不满地扫了吴敬远一眼,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严厉的批评之语,但是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这次他可不是出于对陈汉庭的维护,而是真心对于吴敬远颇感失望。
吴敬远有这么好的名声,自然也离不过前辈名士们的点评,包括越文昭也颇受那些点评的影响,对于吴敬远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可是,现在他却看出,吴敬远不但心胸狭窄,嫉贤妒才,更是心浮气躁。
平素里他的沉稳怕都是装出来的。
文人相轻,他如果只是单纯看不起甚至是针对陈汉庭,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
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大儒”,彼此之间因为政见或者学问见解,互相文章谩骂,老死不相往来者,不知凡几。
可是,吴敬远表现得太过肤浅,比起裴坚之流也没好上几分。
刚开始还能装一下,现在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本意和脾性。
裴坚等人脸色尴尬,他们现在也已经反应了过来,瞬间不知道该不该帮腔吴敬远了。
好在,其他与他们不同路的士子“帮”他们做出了决定。
“吴兄这是何意啊,以某观之,汉庭这首诗很有些意境,虽无华丽辞藻,却得怡然之境,唯一的问题是,与现在夏日炎炎的时节不太对得上。”
最后的毛病其实也只是骨头里挑刺罢了。
假如这首诗换成是一位成名之士,甚至是与他们交好的士子作出来,只会迎来阵阵赞誉。
他们自己所作的诗犯同样毛病的也不少,只要别是无病呻吟,惹人厌烦就都可忽略。
其他的士子也纷纷表态,皆带赞誉之辞。
甚至还有些平素里对吴敬远的名声地位不太服气的,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反嘲讽了他几句。
吴敬远脸上自然无光,甚至觉得被狠狠羞辱,偏偏这次还是他自己跳出来的。
现在他想要翻盘也行,那就是直接作出一首碾压陈汉庭的诗,让这个“后进”好好学习一下什么是上品的诗词。
可惜,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水准。
正如之前的士子评价,陈汉庭的诗通篇直述,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又有着自得意境,算是非常见功力的一首诗。
吴敬远自然也能以酒为诗,短时间内成篇,可惜,弄得不好就是虚浮华丽,没有什么实质内涵,直接就会被陈汉庭碾压。
要知道,越文昭先生在座,凭他的学识,品鉴诗作简直轻而易举。
吴敬远咬着牙沉下脑袋,放弃了自取其辱的打算。
越文昭最后开口,对于陈汉庭的诗也颇为赞叹,有他老人家开口,直接断了吴敬远等人翻盘的机会。
裴坚等人面面相视,之后的诗会直接蔫了。
这跟他们计划好的不一样啊,而且来的路上他们甚至没有讨论过会出意外的可能,都自信满满地可以抓到陈汉庭的痛脚,一招失策瞬间不知如何应对。
更不用说,后续诗会完全变成了陈汉庭与宁春表现的舞台。
陈汉庭毕竟底子稍薄,说得多也容易露出破绽,调完酒之后,宁春也开始下场,以酒为诗与众宾客相敬。
在此诗会之上,大家都是以诗会友,再加上要给主人家面子,大都忽视了宁春身为陈府家仆的身份,与之同等交流。
越文昭也知道,宁春正是与林夫子一起写出论语正议的作者。
而且他私下里曾经向林夫子了解过,此书主要都是以宁春的观点写就,林夫子反而只是起了从旁辅助的作用。
而外间对此内情并不知晓,很多人都觉得林夫子的作用更大许多,面对这本可能在士林之中广泛传播的著作,宁春竟然也没有贪图名声,刻意强调自己的作用。
单是这种作风,就让越文昭非常有好感。
召过宁春,亲自询问了他学问上的事情,发现他的学识基础比起陈汉庭那真是扎实得多了,心中更是欢喜,也实在可惜他年纪轻轻却因为家世的原因卖身入陈府为仆。
越文昭自己虽然并非出身寒门,可是在书院多年,对于出身贫寒却努力上进的士子向来极有好感。
宁春甚至已经超过了简单地吟诗作对,卖弄才华的阶段,甚至可以与自己对谈学问,以他的年纪,实在是令人吃惊。
越文昭本来还想着,是否有机会把这么杰出的年轻人收为自己的弟子。
可是,既想到他乃是陈府之人,自己现在参加陈汉讲究举行的诗会,如果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实在太失礼了。
其次,以现在对方的学问,似乎也不必非要跟自己学习,他自己的学问就颇有可取之处,而且陈府之中还有位林夫子。
宁春能与林夫子一起著书,正说明他们的关系极好,有林夫子在,自己可不敢说教徒弟能比林夫子更加出色。
陈汉庭与宁春的诗词很好地活络了气氛,再加上适合每个人口味的美酒,众人的关系飞快拉近,大家对于陈汉庭也渐渐开始认可,对于宁春的学识和调酒之术更是惊叹。
当然,吴敬远等人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哪怕出了丑之后,也屡屡找机会,想要破坏诗会的气氛,想要找机会刁难一下陈汉庭。
不过有宁春在场,这些手段自然很难见到效果。
宁春似乎“诗兴大发”,每次都以诗句来吸引众人注意,使得他打断吴敬远的话显得并不突兀。
吴敬远和裴坚是有苦说不出,出了丑之后,连抢回风头的机会都被宁春给封死了。
这小子难道真是天生奇才,他所吟出的诗句,每每思来,皆颇得意境,又得酒中真味。
按理说这些好的诗句,不太可能随手摘得。
他哪里知道,宁春的脑子里不知道记着多少名诗佳篇,只要确定了主题,给他一定的时间安静回想,不仅数量足可保证,而且每一篇都有相当的水准。
他也不担心表现得过分夸张,会不会引人疑惑,弄巧成拙。
有太多的天才人物事迹流传,而且每个人物的传说都相当夸大。
宁春表现得越夸张,只会不断提高他的身份,让其他士子对他更加钦佩,将来不论是帮着宁春宣扬才气名声,还是帮着他们宣扬陈氏美酒,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这就是为什么宁春主动让陈汉庭向崇阳书院示好之后,力邀他们前来参加自己主持的诗会。
只有当自己成为召集之人,才能得到诗会的主导权,很自然地确定诗会主题,不用担心被人喧宾夺主。
最后还动用了陈家的人脉,邀请对创新颇有好感的名士越文昭,今日的诗会发展就不会脱出宁春的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