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子的好意我等感受到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现在纵然吃过沙冰解了暑，可是咱们一会儿还是要马不停蹄地赶到酒楼所在，嘴上又积新热，现在吃过沙冰还有何意义？”
“对啊，陈公子如果真有诚意想要招待我等，就应该直接带去酒楼，然后再让下人取了沙冰送过去嘛。”
诗会未开，吴敬远等人的计划还没有展开，但并不妨碍他们先对陈汉庭的行事展开声讨，提前砸砸他的声势。
宁春在此时已经分派任务完毕，从楼下踏阶而上。
“几位之言差矣，谁曾说过，需要几位移步酒楼了？在这冰沙店之中，难道就不能召开诗会？”
裴坚冷笑道：“宁春，你不过是陈府的一个下人，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了。”
“刚刚可是你们少爷自己说的，以酒会友，以酒引诗，难道你们的沙冰店刚开业不足一个月，就要改行卖酒了？”
吴敬远心中一动。
陈汉庭把这么多书院较有名气的士子都找来，看样子很像是“造势”，特别刚刚还说过让他们品尝陈府新酿的酒。
若如此，他们现在已经上了陈汉庭的当了，白白替他们助涨声势。
吴敬远对于自己在年轻士子中的名气还是有些信心的，只要他出席的诗会，必定会受到关注，很多人也以收集他的诗作为荣。
可是，人已至此，又当着越先生的面儿，他们总不可能直接起身离席而去。
吴敬远还是有些头脑的，只不过他们这些书生，对于俗务了解不沉，更不了解经商之道，现在能反应过来已经是才思敏捷了。
他料定陈汉庭那等二世祖败家子，是不可能想出贩酒的好点子，此事必定又是那个宁春暗中操控。
他心中暗恨，打定主意，等会儿不论陈家端上来什么精品佳酿，自己必要开口嘲讽，大加贬低，让他们无法得逞。
至于裴坚等人，没有想及这一层倒也无妨，自己开口之后，他们自然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
对于这些向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士子，吴敬远把他们拿捏得非常准。
随着宁春上到二层，几位侍女突然走到窗户处，把窗户虚掩上，一道道明烛亮起，让房间内的光线变暗，而且沾染上几分朦胧之感。
之后，一群仆人抬着一张木案与金属器具进入屋内，按宁春的指示，在房间靠墙位置塔了个台子，而且正处于较为明亮之处。
直到此刻，包括吴敬远等人在内，感觉还只是疑惑而已。
说是品酒，可是看陈家搞出来的这阵仗，似是不像啊。
而接下来，当那些仆从小心翼翼地捧出状似琉璃的酒杯之后，众人皆发出惊呼之声！
琉璃之物，晶莹剔透，在烛光照映之下，光彩夺人，甚至让屋子里更多了几分梦幻的气氛。
宁春微笑着走到木案之后，将不同的酒类倒入金属容器之中，来回摇晃，颇有节奏感，最后将混合的酒类置于琉璃杯中。
“此酒性温和，无辛辣之感，酒淡隐含茶蕴，最是适合越先生饮用。”
一名仆人恭敬地将琉璃杯放在木板之上，平稳地端至越文昭面前。
越文昭在众人中年纪最长，又有名士之称，自然是今日主客。
而且他出名已名，平素喜好渐渐为外人所知，宁春稍微花点儿银钱就能打听得清楚。
果然，越文昭好奇地端起琉璃杯饮了一口，瞬间发出赞叹之声。
“好酒！过去也有不少知交好友，以名酒赠我，可是老夫从来没有尝到如此奇特之酒，口味丰富，香醇怡人而少有辛辣之感。”
“你就是宁春吧？此等好酒，就是你为陈家所酿么？”
越文昭这一开口夸赞，直接让其他士子的好奇心更被勾了起来。
而吴敬远则是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宁春还有这一招。
并不是同时把他们陈府所酿的酒端上来供大家品尝，而是有意地先端给越文昭这位名士。
越文昭身为师长，陈家这等坐法自无不可，而且他先开口定调评价，后面自己再刻意唱反调就很难看了。
若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倒也罢了，若是故意拆陈家的台，得罪的非止是陈家，连越文昭这位名士也给得罪了。
宁春适时地道：“其他客人都想要什么口味的，不妨提前说明，无论是烈酒还是温酒，要果香还是茶香的，绝对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众士子之前参加宴席，都是主人家供什么酒他们就喝什么，最多是事后品头论足一番，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可以提前提出要求的。
听宁春这口气，只要他把不同的酒在那些金属器皿里晃一晃，都能弄出来。
酒好不好喝先不说，这样品酒的方式，确实是闻所未闻。
别听说了，便是在梦中他们都未曾想过。
几个性子较为活泼的士子当即站起身来，说出自己的喜好。
宁春不慌不忙，调制酒类，辅以果浆汁水。
这些天他跟陈家请的酿酒师傅没少试验，早就摸透了大部分的组合，绝对不会有失手。
其实，他现在所调制的酒，比起真正的“调酒”来水平差得远。
不过在此时却是足够用。
受限于酿酒技术与对酒的认识不足，以宁春的眼光看来，现在的人根本就没有喝过真正的好酒。
纵然是当世名酒，缺少必要工艺的情况下，也无法把酒的醇香发挥到极致。
更何况，他这次本来就不是与那些有年头的名酒比拼高低，而是要引起大家的好奇之心，以新以奇取胜。
宁春自己并不太懂得酿酒技术，而他依然敢在陈汉庭与陈芳茵面前拍胸膛作出保证，就是因为明白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
通过销售方式与新奇的调酒之术，吸引众人的目光，然后广为宣扬，足可后来居上，让他们陈家的酒与天下名酒比肩。
宁春耍了个非常聪明的滑头。
调酒之术，依个人口味调制，根本不可能规模化生产，却最适合想要“精致生活”，也需要品酒时间来酝酿诗兴的文人墨客。
调酒的过程，还带有少许的“仪式感”，更加能满足那些士子们的心理需求。
同时，现在的时代，话语权也都掌握在这些士大夫的手中，只要能让他们觉得满意，他们觉得是上好的酒品，稍作宣传，即可名满天下，盖过所谓的“名酒”一头。
而真正行销天下的，当然不可能是调酒，而是通过新工艺，规模化生产的酒类。
莫说大部分人饮酒，都是冲着“名气”二字，就算真要较真酒的水准，宁春也亲自参与改良了酿造工艺，特别是加入蒸馏工艺，严控酿造生产的过程，大量供应的酒水质量，其实比起所谓的老字号名酒，也更高一筹。
这样的手段，别说是一心钻进圣贤书里的士子们想不到，就算是真的做生意的商界老手，短时间内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吴敬远也跟着其他人一样，提出自己的要求，等着侍女端上琉璃杯，试着品了一口，也不禁被新奇的口感折服，反应也慢了一拍。
他自己控制着没有赞叹出声，可是同行的几位士子已经先开口了。
听到他们随其他人一起称赞陈家所酿真是好酒，瞬间让他脸色铁青，这下他更加没法开口给人家拆台了。
酒过三盏，吴敬远直接向陈汉庭举杯。
“借着陈公子的宝地，我等也能一品这等好酒，不过有酒无诗还是不够尽兴啊。”
“陈公子身为东道主人，不知可否赋诗一首，我想在座诸多同窗，甚至越先生，都对陈公子的诗才非常好奇啊。”
酒意之下，最好起哄。
吴敬远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带这个头也不怕被人看出是故意刁难陈汉庭，更不怕没人附和。
何况裴坚等人本来就与他目的相同，闻言先开口叫好。
便是越文昭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陈汉庭的名字也算是宣扬开来，成了浪子回头的模范。
你用功这么多时候，总得让大家看看才华是否有长进吧。
不过越文昭还是公允许多，微笑着道：“汉庭莫要为难，随便作些诗句来，大家也知道你用功时日尚短，不会对你要求过严的。”
他觉得，陈汉庭只要能作出一首对仗工整的诗来，就算过得去了，本也没指望他能吟出什么名篇佳句。
吴敬远则是阴沉一笑。
纵然有越文昭这句话垫着，可是诗作出来，本就是要让大家品评的。
当着越文昭的面儿，或许他们说话还要委婉一点儿，但大可以事后把陈汉庭的诗句故意宣扬出去，让所有人看看他的真实水准。
到那时，有更多的人加入对陈汉庭真实才学的品评之中，他们再暗中推波助澜，谁能说是他们故意针对陈汉庭？
只能怨他自己水平不行，还刻意营造自己的名声，名不符实，活该被人贬低折辱。
裴坚也是抱了同样的心思，与吴敬远一起暗暗观察起陈汉庭的神色。
果然见他刚刚还略有些为难之态，听到越文昭这么说，好像完全放下心来，竟然带着几分信心。
呵，你现在就得意吧，今日诗会之后，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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