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林夫子便满脸喜色地走过院中回廊。
当他看到宁春之后,更是急走两步追了上去。
以林夫子的行事风格,这可是很少见的“失态”之举了。
“宁先生,恭喜恭喜啊。”
宁春听出是林夫子的声音,大感惊讶地扭回头来。
虽说林夫子刚入陈府之时就被宁春来了个下马威,之后还是多赖于他的劝解才留于陈府之中,可他的身份较高,在外间士林之中也有些名声。
就算服气宁春的独到见解,称呼他的时候,是不会叫什么“宁先生”的。
今天这是……见着鬼了?
宁春心中一动,由惊转喜:“林夫子,莫不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林夫子喜色更加生动了三分:“自然是喜事!”
“我们所修的论语正义,现在洛城纸贵,引得士林热议,众多士子都想求购一本进行品鉴。”
“据说,现在这么多诗会,其主题都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我们在书中的观点,论起了商贾之仁,盐铁之辩。”
“哦?”
宁春虽然看到林夫子的神色有所猜测,听到这里依然感觉又惊又喜。
此时只有少量的,不成熟的印书局,而在民间能广为流传的,除了圣人经典之外,也就是佛经故事而已。
如果不是早前就有着极高的名声,就算真的出了一本著作,想要被大家熟知购买,最终热烈讨论,也是极不容易的。
林夫子在本地士林之中虽然颇有些名气,可也只能在有限的圈子里引起讨论。
宁春没有白白帮助陈汉庭渡过难关,打脸想陷害他的吴敬远等士子,那一晚他们提出的理论,也被许多士子注意到并引起讨论。
而且,那些头脑灵活之人,开始与论语正义等书中所提的观点进行对照,发现这些话竟然是“有据可依”的。
事情的发展,比起宁春最开始的预料还要顺利。
现在幕后黑手想要攻击陈汉庭,最重要的切入点就是他商人世家的出身。
可是,若不能从根本上反驳他们在书中所提的观点,对于圣人之语的解释,那就不可能再针对这一点进行攻击。
凭着陈汉庭现在的努力程度,他日学业有成,真正被越来越多的士子所接受,那时再借机攻击陈汉庭,将白费功夫。
若他再有机会考取功名……那陈文胜对于自家宝贝儿子的期待,对于陈家的“转型”就要成真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陈汉庭之事已经解决,再没有后顾之忧。
哪怕有一天他真的学业有成,学问能经得起别人的考较,可是通过这次的事情,已经能确定有人在背后针对着陈家。
而且,此人在士大夫之中必定很有身份,甚至很有权势。
不把这幕后之人抓出来,对于陈家来说将是极大的隐患。
现在嘛,这只是陈文胜应该操心的问题。
宁春虽入陈府为仆,但是对于陈府在外的人脉关系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谁是他们的死仇。
那就按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提高自己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同时借助陈家的商业势力,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变现”。
“林夫子,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若无你的好友们大力推荐,想必不会有此声色。”
林夫子心情极好,对于宁春甚至生出了“尊敬”之意,闻言连忙谦虚。
“宁先生您太客气了,此书多为你的心血,我不过是拾遗补阙罢了。书中诸多论点,对我来说也颇有启发之处,向好友推荐,乃是理所当然。”
“只看现在这么多人拜读之后,虽然争议极多,却还没有人能正面驳倒书中观点,便知道宁先生你对于圣贤王道是真的有自己的理解,非哗众取宠之辈。”
林夫子的语气诚恳,可见是真心对宁春产生了敬佩之感。
宁春对林夫子,何尝不是刮目相看。
圣人虽有教,三人必有我师,不耻下问云云,但是有几人能如圣人一般做到?
考虑到林夫子跟他年龄差和在士林中的地位差距,他能对自己摆出尊敬的态度,那是真的抱有求学格物之心。
入陈府之前,他也多少听说过林夫子的名声,可是没有机会相交。
之后,看陈文胜能把他延请入府当西席,以为他也就是冲着陈家给的丰厚的银钱。
现在看来,此人对于学问倒确实有所坚持。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啊。”
宁春不禁在内心感叹,哪怕在这个时代,像林夫子这样的人应该也算稀有之人了。
“现在尚不是高兴的时候,士林之中,能人颇多,或许他们现在只是对咱们的观点感到新鲜,等到他们真正吃透了书中观点,自然会更深入地进行剥析,更会扣字眼式地进行驳斥。”
林夫子对于士林之中的事情自然更加了解,听到宁春的话也从欣喜的情绪之中平复下来。
“是啊,等到真正的大儒也开始关注新书,那才是考验的开始,不过若能应对过他们的轮番质疑,必定能让宁春你的名字闪耀于士林之中。”
“到了那个时候,你年纪也再长一些,说不定真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儒,以后代代士子都要拜读你的大作了。”
林夫子是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不过依然忍不住有所畅想。
以他想来,若真有那一天,对于任何读书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便是拿自己的命来换都是值得的。
可惜,宁春是无法体会到他现在澎湃的心情的。
有机会名耀于史,那自然是很值得高兴的。
不过嘛,在他看来不过尔尔。
圣人之学,最重要的便是提出“仁”的理念,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某种程度制约了权力掌控者的言行。
可是,它并不能实质上对百姓有太多益处。
对比起来,宁春脑海中的其他计划,才是真正能施惠于民,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利益的。
而其中的这么多举措,对现在的士大夫阶层来说,恐怕已经不仅是“离经叛道”那么简单了。
再与林夫子说了几句,点明之后一段时间,还是请他大力宣扬新书,但对于其他人的质疑不需要正面理会。
林夫子本人的人缘和威望还是有的,现在自己名声不显,外间之人多是把此两本新书当作他所作的。
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也没有人愿意冒着跟他翻脸的风险,正面站出来抹黑。
士林之中,除了讲究一个学问高低,还要讲究一个人情人脉,除非身处朝堂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否则是不太会明着得罪对方的。
宁春也是利用了他们这种心理,尽快利用这段时间,让更多的人接触,接受自己提出的理念。
林夫子并不知道宁春的算盘,不过他所说的也正是他想做的。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字被更多人所知,为了后世的学子都能读上有他署名的作品,他也要拼尽全力进行宣传。
……
“宁春,怎么还在这里闲逛,快来后宅!”
刚跟林夫子分别,宁春迎头就撞上了素剑。
这小妮子刚与宁春见面之时,凶巴巴的态度,甚至还对其他婢女对他态度亲切颇为不满。
现在倒好,站着与宁春搭话,两人的距离不过两拳之距,甚至能嗅到她散发出的香气。
宁春一听,就知道后宅有事,连忙应下。
“我与林夫子有些事说,这就去陪少爷读书。”
“什么啊?”
素剑没好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少爷之前随着老爷出门去了,是二小姐有事找你呢!”
宁春苦笑。
陈汉庭乃是陈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是在府中的地位,还真是比不过二位小姐,便是府中的下人也知道,得罪少爷会倒大霉,得罪二小姐一定更惨。
他现在越来越深刻地明白陈家的家庭“弟”位了。
随着素剑往后宅走,素剑竟是主动与他攀谈着。
“你给二小姐所制的纸鸢真是好看,我们几个小姐妹都很羡慕呢。”
宁春微微一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我当时不只是答应了二小姐,也答应过要给你们制作纸鸢的,姐姐放心,我不会忘记。”
其实当时宁春所许诺的是,假如她们自己的纸鸢被自己损坏的话,才会为她们制作。
现在,宁春自然不会计较这一点差别,让几位姐姐欢喜才是最重要的。
以他现在在陈府的地位和受重视程度,虽说不必再讨好几位后宅婢女,不过此事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对着几位我见犹怜的小姐姐,岂能狠得下心来拒绝?
果然,素剑一听,喜上眉梢,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果然早熟得很,素剑年纪也不算大,身在陈府之中,自然也没有相好之人。
可是,刚刚那一眼,竟颇有妩媚之意,直把宁春个热血大小伙子看得心潮汹涌。
“记得,给我制的纸鸢要最好的……除了二小姐之外最好的,可不能输给柳月她们!”
素剑眉开眼笑地丢下一句,看到有其他下人经过,刻意拉远了一点距离,继续在前引着宁春。
宁春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不禁暗笑。
女孩子那小小的骄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