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止是吴敬远与裴坚煽风点火,其他观望起哄的士子也开始加入声讨之列。
看他们的架式,若不是还讲究几分文雅,恐怕会直接对他动起手来,以泄心中的不忿。
陈汉庭带着几分意气与愤怒,不等宁春提点,直接怒道:“谁说我会靠着陈家花银钱来考取功名的。”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陈汉庭以后就算当官,也不会走科举之路!”
“我要么不做官,若是做官,必定要立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功,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宁春都被他的话给惊了一下。
陈汉庭确实有自己的志气和骄傲,不过刚刚这番话,恐怕是没有多想,只是凭着本能所说出来的。
他本来对于科举就没什么兴趣,这段时间的改变,多还是冲着宁春的劝说,以及他教导有方,让他真正觉得学那些东西有趣。
从宁春的说书里,听了许多史书上的传奇人物生平,让年轻热血的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想法。
刚刚吴敬远加意催逼,直接把他们陈家贬得一无是处,陈汉庭自然是忍不了的。
宁春微微一叹。
他这番话……可不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啊。
真不知道,等陈老爷知道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陈汉庭不只是自己说气话发脾气,而是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虽未立誓却也与誓言无异。
哪怕没什么强制的约束力,他日如果他真的做不到,也必定会被其他人所耻笑。
宁春摇了摇头,罢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应对目前的难关。
你别说,陈汉庭刚刚的话虽然有些任性负气,但是面对吴敬远和裴坚等人的嘲讽,其实这些话才是最有力的反击。
果然,吴敬远和裴坚的表情极是尴尬。
在他们看来,陈汉庭最大也是无法回避的弱点就是他的出身。
在士大夫眼中,商人就是一群贪婪无度之辈,不但靠着盘剥取巧赚取银钱,花起银钱来更不会含糊。
任何人听了他们的说法,都会认同,陈家为了将来给陈汉庭这个少爷铺路,一定会花钱取巧。
万万没想到,陈汉庭自己说绝对不会通过科举手段入仕途。
如果对于普通的士子,听到他如此说自是欣喜。
不用再担心有人花银子跟他们抢独木桥,而且从陈汉庭的出身也能判断出,可能他真的志不在仕途。
杀人不过头点地,陈汉庭都如此说了,哪怕双方真的没有交情,也不应该再行催逼。
可是,对吴敬远等人来说,现在根本没有达到目的。
他们必须要趁着重阳节,陈汉庭出来的机会,把他和陈府的名声搞臭,让他长时间都翻不了身!
所以,别人可以放过,他们却绝对不能退后。
“陈公子果然好志气,你……这是没把我们这些读书人放在眼里啊。”
“啊?”
不止是陈汉庭了,旁边的那些士子也是听得一脸蒙逼。
陈汉庭那番话说出来,任谁听了,不管他将来是否能做到,都得先竖一下大拇指吧?
“我们读书人乃是国之根本,便是君王也要跟我们士大夫共治天下,才能得到现在的盛世。”
“陈公子还说什么立下天大的功劳才会为官,呵呵,大家来说说,天底下有什么功劳,能比读圣贤之书,明圣贤之理更大。”
“入朝为官,乃是为了辅佐君王,只有自己明晓圣人之理,才能为陛下纠错进谏,陈公子却说不会通过科举,那就是根本无法明晓圣人之书,这样的人就算当了官于朝廷于君王又有何益处!”
吴敬远的话,根本就是强辞夺理。
那些所谓的“道理”,本质上都是士大夫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道理,自身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在座众人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以他们士子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站出来点破这些。
宁春微微一笑,根本没有顾及在座诸人的身份,毫不客气地正面反驳。
“吴公子这么说,那肯定已经通晓圣人之书喽,在下有一事不明,刚刚你所说的道理,不知道引自于圣人哪本书册,哪一句话!”
“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也算是粗通四书,略读过五经,怎么从来没有在圣人的话中学到你刚刚所说的道理呢?”
“公子,不知道您这段时间用功,是否从圣人之教中,听出来过?”
陈汉庭愣了一下,看到宁春背着众人对自己打了个眼色,这才反应过来。
“我用功良久,没有听说过吴兄所说的道理,圣人之教只教过我两个字,一个叫仁,一个叫礼。”
“不过我觉得吴兄似乎也用功不足,刚刚张嘴闭嘴都是朝廷和君王,好像完全没有学到圣人的仁字啊!”
“你们刚刚所说……又把百姓放在何处?把圣人对于百姓的仁放在何处?”
“什么?你!”
吴敬远和裴坚全程压着陈汉庭打压,他们自认为学识远超过陈汉庭,而且他只能防守,根本没法还嘴,所以太过大意了。
十年寒窗只为官,要当官,自然要得到朝中大臣还有皇帝的赏识。
对于吴敬远等人来说乃是理所当然,所以刚刚顺着嘴就说出来了。
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陈汉庭和宁春给抓住话柄。
说他们读书人表里不一也好,讲究面子也好,虚伪也好。
总之,每个人都有对名利的贪婪之心,可是对于士大夫们来说,最好不要说出口,当进行“明理”辩论之时,更加不能拿出来当作道理。
今天的话,是要刻意宣扬出去的。
若是被其他的士子甚至当代名士们听出来,他们口口声声都离不开一个“官”字,反而让“不学无术”的陈汉庭抓到“仁”字,那他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废话!我们自然不可能忘记圣人的教诲,只要,只要朝廷清明,天下自然康靖,百姓自然也能过上好日子,这就是圣人的仁了!”
“像你这种读书半调子水平,当然不可能理解这其中的关系了!”
吴敬远也知道这番话转得太“硬”,可是也只能硬往回凹了。
不知不觉之间,双方的攻防已经转换,吴敬远等人要挽回他们的失言影响。
反而陈汉庭有了得理不饶人的机会,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轻易把话圆回来。
他轻松地避过自己在读书方面是否真的是“半调子”的话题,紧紧抓住他刚刚的解释不放。
“呀,如此说来,吴兄苦读求官,原来是因为圣人的仁德教化,乃是一心为了百姓,真是让我感动啊。”
“可是按吴兄你的说法,只有当了官,让朝廷清明,才能施以德政,然后才能让百姓得到安歇,也就是说,在吴兄你当官之前,对于万千百姓毫无益处喽?”
“依此同理,天下的士子,在考得功名,入朝为官之前,对于百姓来说都是百无一用喽?”
吴敬远怒道:“我从来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只是……”
他一时脑袋打了结,暂时没想到最好的反驳之语。
陈汉庭本身的才学,暂时还不及对方,可是论起吵架耍嘴皮子功夫,却是不弱于人。
吵架本领其实与所学的才学关系不大,更重要的还是周围环境的影响,自身性格以及平日的“锻炼”决定水平高低的。
陈汉庭现在掌握主动之后,甚至不需要宁春提点,后续的话那是一套套的,根本不给吴敬远等人太多反应的时间。
“若真如吴兄所言,亏得你们还有闲心在此举办各种诗会?请问,你们的诗会,对于百姓又有何补益,是符合圣人哪一条教诲呢?”
像这种经常性的诗会,本来就是为了让年轻士子们得到宣扬自己名声的机会。
裴坚不禁大怒:“陈公子这就是强辞夺理了吧?便是再要为百姓而苦读,也需要有些放松的机会,像你这样任性妄为的放荡公子哥,怎么明白我们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说我们举办诗会是不务正业,那你们陈家不是更差!”
“我们十年寒窗,等待着有朝一日……为百姓做事的机会,可是你们陈家却一直在刮百姓的血汗!否则你们陈家这么多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莫不是天上刮下来的?”
裴坚眼看不妙,赶紧把水搅浑。
他们一时想不到自圆其说的机会,那就把陈府也拖下水。
他们读书只是暂时没有得到施展“仁”的机会,而你们陈家可是商人,天天赚百姓的血汗,怎么有脸来指责他们的?
凭着当时对于商人的各种偏见,大家都觉得裴坚所说在理。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有钱,却最被士大夫看不起。
其他各阶层行业,都是凭自己的本事生产,不管是产出粮食还是布帛,铁器,柴木等等,那都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可是商人在他们眼中,所赚的钱都是“巧取豪夺”得来的。
历来由士大夫所掌控的朝廷,经常会布下打压商人阶层的政策,时间久了,不仅士大夫看不起商人,便是普通百姓也对商人世家多有怨言。
可是,吴敬远等人万万不会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在陈府中,宁春与林夫子已经有一场商人之“仁”的辩论。
而且,那时陈汉庭也是在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