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茵虽是见过宁春的本领,但那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小道”。
而且她又不像陈文胜一样能沉得住气。
突然听闻汉庭离府之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之前的预料。
在有宁春跟随的情况下,轻易被一些关系疏远的士子邀请参加什么诗会,陈芳茵自然坐不住。
她的性情与旁家女子大不相同,早早就准备好,回房之后换了衣衫,直接变身为一位俊俏公子哥,溜出陈府,直接打听着追着弟弟而去。
幸好那吴敬远诗会,并非第一年举办,在本地也算有些名气,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地方。
不过是士子找个由头聚会,挑得地方倒是不错,临湖花坊,千料级别的游船,装饰与其他花船有所区分,让人远远望之就能分辨出来。
而且诗会虽是在船上举行,不过船是一直停靠在湖边,并不会驶开。
如此既能省下一大笔雇佣水手的钱,更重要的是吸引众人围观。
说到底,这些士子们举行诗会,既是要附庸风雅,更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这儿“风雅”着,否则靠谁传播名声?
只要诗会之间出现佳作,自然会有人立即传到船外岸边,再由外围围观之人当众颂读。
本朝重文轻武,君王号称与士大夫共天下,似这等士子宣扬名声的诗会,早就有了一整套完善的“套路”。
当陈芳茵赶到的时候,确实有几个下人在外维持秩序,不过靠那些人连上船的搭桥都挡不住。
他们明显也受到上面人的特意交待,没有强行拦住他们靠近大船,只要他们别闹得太过分,别直闯主舱,他们也不能动粗拦下,甚至还要把里面的消息传出来,吸引所有的外间士子继续围观。
陈芳茵大大方方地靠近游船,挤到前方,抬腿就要往主舱迈去。
看在外面的下人自然不允。
目前没有闹事儿的人,他们虽然忙碌,但也能及时看住舱门。
更何况,这位“小哥”身材削瘦,没有凶悍之气,气势虽足倒也吓不住几个家仆。
“站住!这位公子,咱家少爷的诗会已经举办多届,虽然无缘遍邀本地才杰,但大家也算给面子,怎么就公子非要硬闯呢?”
陈芳茵出身商贾世家,就算不如大姐一样处置家中事务,但是听闻得事情也多。
面对下人阻挡,她没有丝毫畏惧,泰然自若地道:“怎么?莫不是你这船不是让人乘的?本……公子就是想进去见识下,有何不可?”
那下人见陈芳茵表现自然,没有强行闯过阻拦的意思,神情也放松了些。
“公子哥请见谅,这诗会都是他们文人雅士参加的,讲究着呢,其实对于外人来讲没那么好玩?”
“公子看着眼生,想必与里面的公子们也不是知交好友,进到舱里也没啥意思,不如在外面瞧瞧热闹,闷了累了还能去其他花船找漂亮姑娘不是?”
“你!”
陈芳茵被他最后一句话弄得脸色涨红。
不过她及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干咳了两声忍了下来。
“说白了,无非就是看我没有请贴,也没有熟人带,所以不让进呗。”
下人淡淡一笑。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不是自己说的,公子知道也不会怪自己无礼。
他还想着对方明白这一点,最好能识趣地自己离开,免得出现乱子,惹得公子不快。
没想到陈芳茵直接抛出一个锦袋,准确地落到他的手中。
凭着多年做下人的经验,哪怕不用打开,只是用手接住掂一掂,他就明白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这是……”
下人稍稍的吃惊瞬间就被狂喜给压过了。
“谁说本公子没有请贴的,你看这请贴是不是有资格进入主舱呢!”
下人赶紧把锦袋子收入袖中,不放心地用另一只手从袋子口伸进去捏了捏,眼睛笑得像一弯月亮。
“哎呀,原来公子您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啊,知道您前来,我们公子必定高兴……”
他先是担高声调来了一嗓子,然后又快速压低了声音。
“放您进去可以,但请只呆在一边,不要扎到人堆里引人注意才好。”
陈芳茵点头应道:“放心吧,我来还是想看热闹,不过在外面不过瘾而已。纵然被你家公子查知,也不会拖累你们的。”
那名下人根本没有犹豫,果断放行。
这次的事情就算真的被上头得知,最严重也不过是打他一顿赶出吴府之门。
可是刚刚这位陌生公子给他的银钱,已经足够他数年衣食无忧,在吴府当下人不知道要干多少年才能攒出这么多的银钱。
傻子都知道作何选择。
另外的几人也忙于维持秩序,只是注意到走到门口那名“书生”被他问了几句就放行了,还以为他是真有请贴,也不可能抽身回来进行询问。
陈芳茵并没有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不过凭着她的聪明以及从父姐那里听来的少许手段,轻松过关,以公子哥的模样步入主船舱之中。
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了自家弟弟。
现在陈汉庭竟然被这么多人围在场地中央,俨然成为全场的焦点。
陈芳茵女扮男装,自然不可能先跑过去跟他相认。
她倒不是怕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家看出来,反正更加出格的事情她以前也做过。
主要是自己在诗会之上也难以帮到汉庭,倒不如先隐在一边。
若是汉庭能顺利过关便好,假如真的被刁难住了,那她就想办法在边缘的地方制造混乱,毁了他们这破诗会!
哼,一看他们就是合起伙来想欺负汉庭,对付陈家,毁了诗会也是活该!
……
陈汉庭带着几分心虚和警惕,跟着大家来到大船之上。
不过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士子”,过去的任性胡闹,也培养出他几分的野性。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反而放下顾忌,就跟他们好好周旋,同时也信任身后的宁春,一定有办法帮他解决难题。
裴坚推着陈汉庭前来,随便吟了几首诗,把气氛热起来,之后立即向他发难。
“哎呀,敬远兄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陈汉庭陈公子,便是本地的后起之秀,别看他年纪小,但是最近名声不小。”
“连那位教徒有方,却拒绝了泰阳学院的林夫子,也在入陈府收了陈家的银子之后,对他赞誉有加呢!”
裴坚是真的会说话的。
当着众人的面儿,向吴敬远等人介绍陈汉庭时,特意把林夫子入陈府当教席之事,说得极是不堪。
那不仅是暗示陈汉庭最近的名声徒有其表,就连林夫子的名声也一起拖了下来。
林夫子教徒无数,多有成材,在他说来,却像只是贪图陈府的银钱,为了陈家银钱故意奉承陈文胜老爷,所以才夸奖陈汉庭求学上进。
宁春在一旁听得真切,这些话只怕是带着几分私下的恩怨。
当初林夫子拒绝进入泰阳学院,恐怕让两方的关系闹得很僵。
裴坚出身泰阳学院,恐怕是借着有人指使对付陈汉庭的机会,想给林夫子抹黑!
在场有些学子闻言皱起眉头。
他们都不是“知情者”,见裴坚等人突然把陈汉庭推至众人关注中心,让他成为焦点,又对颇有声望的林夫子言语不敬,自然感觉不对。
只是他们还搞不清楚裴坚等人的用意,虽然不是出身于泰阳学院,可是都知道裴坚等人的名声。
他们现在算是有交情,他日裴坚这些人更有机会高中进士,他们自然不可能为了陈汉庭和林夫子站出来质疑。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转到吴敬远身上。
他是此次诗会的召集者,也是在场之中名声学问最好的士子,若是他听出了裴坚的话有问题,是唯一有立场站出来阻止的。
果然,吴敬远含笑走了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陈汉庭,连我也听过你的名声,今日得见真是幸会,既然这么多人对陈公子异口同声地夸赞,想必你的才华非一般士子可比。”
“不如借着今天的机会,陈公子吟诵你过去的大作,让诸位学子也品鉴学习一二?”
吴敬远嘴角带着和善的笑容,可是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陈汉庭在家中的时候,确实听从宁春的要求,背下了这么多他私下的诗词,而且凭着他较为肤浅的才学,也能品得出那些诗词都极是出色。
至少比起外间流传的所谓“佳作”要强得多,只要背出一首,必能堵住他们的嘴。
陈汉庭的品鉴能力还是差了些。
他所背下的佳作,又岂止是堵住对方的嘴,流传开来必能引起轰动。
只是陈汉庭才学虽然还有限,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在他的心目中,那些诗词再好,也是宁春的作品,不是自己所作!
若是使用得当,用来帮自己渡过难关,他当然会好好利用,宁春把那些诗词教给自己的用意应该也在于此。
可是,他绝对不会把它们据为己有。
刚刚吴敬远故意询问,他自己过去的诗作,陈汉庭宁愿自己难堪,被众人所笑,也不会违反心中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