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庭在一旁激动地鼓起掌来。
宁春真的是把他想要反驳林夫子的话全都说出来,替他们陈家出了一口气。
林夫子怒瞪着自己将要教授的弟子,忽有所觉,猛地扭过头来又看向陈文胜陈员外。
陈文胜赶紧收起嘴角的笑容,摆出一副劝解的样子。
“二位所说,各有道理,都是为了劝学让我这不争气的儿子改变读书态度嘛。”
看着他打圆场的样子,林夫子反而更气了。
什么意思?
他身为夫子,对方只是个伴读的书童,算是你陈府的一个家仆……
你这也不舍得责骂上两句?
现在他劝和的态度,好像是把林夫子和宁春摆在同等的地位之上,这让林夫子怎么能接受。
其实他还真是错怪了陈文胜。
关键在于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儿子得上进好学。
过去那么多夫子都没做到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书童还真的做到了。
虽说他并没有直接改变陈汉庭的性子,可也让陈文胜高看一眼。
仅此而已。
陈汉庭现在对宁春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过去他使性子耍脾气,不知道气走了多少夫子,可是在他的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些手段很是“无赖”。
可今天,宁春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让那些高高在上面目可憎的夫子们吃了憋。
畅快,太畅快了!
于是他更加不能让宁春吃亏,直接站了出来。
“喂!你不是夫子嘛,宁春刚刚所说的什么商人,到底是不是圣人弟子,是不是成为先贤了?”
林夫子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就在宁春和陈文胜都担忧老人家会不会直接背过气儿去,没想到他脸色又好了。
对于陈汉庭的问题,他自然不可能直应其“是”,不过老人家也有办法。
他直接避其正面,面上带着不屑的态度。
“拿着些史说传记,便妄言知圣人之教,实在可笑!千百年来像子贡那般名列先贤者又有几个是商人的?”
“圣人之教皆在于书本之中,老夫正是以书为本,育人无数,得享些许名声!
某些人读了些野史,莫说知晓经中真意,便是让他随便做些诗词曲赋出来,怕也没那个本事!”
宁春知晓他的意思,很是“谦虚”地请教道:“如此说来,夫子是很懂得作诗词曲赋喽?”
林夫子傲然一笑。
“些许游戏之作还是有的。过去有弟子顽劣,老夫便曾以诗词警示之,在士林之中传为美谈,颇得几位名士夸赞。”
林夫子的说法很不够“委婉”,颇有些自卖自夸之意。
可是他也没办法呀。
此时他必须用最直白的方式,才能压住那个嚣张的书童,镇住陈家公子,让陈家父子知道谁才是真正有才之人。
今天的事情,已经不仅是自己是否当上陈府西席的问题。
说到底那也就是些许银两而已……嗯,可能不止些许,以陈府之豪富,为了儿子出手必是阔绰,令人心动……
但这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自己在一个书童手上吃了亏,丢了人,那以后他“林夫子”的招牌还要不要了?
那些相熟之人,还不笑破了肚皮?
他是故意把话题往诗词之事上引。
虽然诗词曲赋跟什么圣人之教牵扯不上关系,可时事喜好如此,大家看问题都如此肤浅。
策论文章:,那是给官老爷们看的,普通人还是更乐于品评新出的诗词,若有佳作,便被大家视为有“才华”,心理上必定拔高。
陈文胜一听,果然眼中放光。
“早听说林夫子教书极有手段,不曾想还有这等佳话,不知那劝学之诗为何?也让犬子听一听,看能否点醒他呀。”
林夫子正有此意。
他对于能否“点醒”陈汉庭没啥信心,可是他的目的只在于稳稳压过宁春而已。
临章:作诗本就不易,而他则是拿出早已经作好的,平生得意之作,再加上他还刻意点题“劝学”二字。
呵,莫说只是一个小小书童,便是自己所知能得“才子”之名的那些人,也没一个办得到!
当林夫子摆足了谱,倒背双手一步三摇地吟出自己的“劝学诗”,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微微侧过身体,尽量不要正对着宁春和陈汉庭,可是眼睛已经忍不住斜到一边,把他们的反应罩在余光之内。
“好诗啊好诗,真不愧是林夫子,就连劝学都能作出一篇诗来,汉庭啊,你看看林夫子多高的才华,能拜得林夫子为师可是你的荣幸呐。”
陈文胜大步走来,满脸赞叹之色。
不过……
哪怕林夫子再为自己的诗作得意,也能从他脸上看出来某些东西……
赞得很动听,可是动作太夸张,怎么看都透着某些商人的虚假味道。
对了,陈文胜本就是商人,配合人了人鼓吹正是拿手好戏,而且以他的水准哪里能分得清什么是好诗?
如此一想,林夫子心中喜悦之情大减。
再一看宁春和陈汉庭的反应,鼻子都要歪了!
陈汉庭懒洋洋地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
“父亲,我怎么没听得出那诗有多好,无非是让人多读书,书不离倦,必能高中……”
陈文胜喜滋滋地道:“对啊,若有一日你能高中,咱们陈家……”
“咱们陈家已经如此富贵,我高中了又如何?再说,他不是说读书在于明理,在于知晓圣人之教吗?”
林夫子整个人愣住了。
自己所言确实有所矛盾。
读书便是为了高中,为了做官,其中目的太过于明确,太过于功利,本身就有违于圣人之教。
可是,若不如此,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家争相让自家孩子读书求学呢?
宁春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夫子之诗,本意确实劝人进学,可是说得却俗了,更容易让学生产生逆反之心,要习圣人之教不仅在于读书,而在于知行合一!”
“在下也有一首劝学之诗,不知能否请林夫子品评一番?也让公子听一听,是否有所启发。”
陈文胜最是欢喜:“如此甚好,宁春你快将诗读来。”
“古人学问无遗力,
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
林夫子本能地想要大肆贬低,可是张大了嘴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为远近闻名的夫子,他教徒无数,虽不敢说谈笑皆鸿儒,至少也是往来无白丁。
然而他所见所闻所知,绝无一人才华可与宁春相比!
林夫子想到之前在宁春面前所说大话,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愧,再也不敢把他视为普通书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