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昼不太理解,他与江川同学对话,除了一开始说了假名字,以及在某些事上有所隐瞒,大多数情况下说的都是真话,这一点双方都知道,但她为何独独指出这一句?
“真话?”
“对。你我都知道这句话是真话。”
“不对。既然这句话是真话,那言外之意就是,有这种习惯的你……”
江川平静地问他:“有这种习惯的我,被人类称之为异种。你怎么称呼我?”
杜清昼看看轴心台,又看看她:“原来如此。思维之水混有固体杂质,异种与人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区别。”
江川重复道:“你怎么称呼我?”
他走到中心台旁边,把左手放在石台上。几分钟之前,这里存放着一件珍贵的魔法宝物。螺旋线被编成了发带,但这块石台仍然有可取之处。
在思维之水被焚烧的片刻,飞烁闪动的金粉千千万万,总会有那么几粒未被灼烧的微末尘埃落到石台上。
他抹过石台,手上沾了一些金粉。飞镖的细尖在掌心滚动,带动金粉旋转,金色的光辉闪烁着黑暗深处,尤为显眼。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回答江川同学的问题。与能辨别虚实的人对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轻松到、充满暧昧的句子也能被随口说出、而不用担心被误解:
“无论你的身份、记忆、生命形态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你依然是江川同学。”
“螺旋遗传线,不是这么用的。”
有人身穿白色斗篷,金线描边,以帽覆面,不显真容,只有雪白长发从帽口垂落,颇具秀气。
杜清昼把这个人归为女性的范畴。
她手握一支足有半人高的长箭,随着她的行走,箭簇在地上刻出清晰标记。
圆滑的箭身晶莹剔透,洁白温润,箭簇与箭身的连接部分有珠石与彩带,光色繁复,皎洁缠绵。箭尾部分更是极尽华丽,冠冕镌刻,金丝提携。这么一支长箭,若是小些,用来做发簪也不错。
刚才那句话不是白袍人说的,而是箭簇在地上划过的印痕。
不请自来的第三者,虽然以突袭的姿态降临,但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第四者。
第四者的打扮相当复古。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宽剑,以及完全遮蔽面庞和头发的青灰色面具。
这个突如其来的第四者,带着强烈的恐吓与压迫感。
杜清昼抱着鸢尾长弓,跃跃欲试。
江川则是一剑斩出,黑甲与白袍都倒退一步。
白袍人在塔底穿行,速度奇快,以至于留下灰色的残影,那是白色衣袍与地上暗影的合描。刹那之间,轴心台上多了一行字。
“不过,螺旋变异线可以这么用。”
随着一道锋利的雪白华光扑朔而过,长方体形状的轴心台被斜切一刀,多出两个尖锐的角和斜面。
上面那一半,在空中翻转数十次,像长了眼睛一样非要砸中江川同学。
江川抬剑抵住落下的石台,闪身后撤,一退就是几十米。
下面那一半,被白袍人一掌拍碎,悬浮着的是另一组双链螺旋。
“这才是与螺旋遗传线对应的Z-DNA,你们拿走的是复制出错的Z-RNA,被称为变异螺旋线。看好了,遗传线是这么用的。所谓的生命奥秘,仅此而已。”
箭矢斩过遗传线,使之一分为二。
白袍人夺得一半,黑甲夺得了另一半。
“你可以称我为将军,我们还会再见的。”
黑色阔剑划过地面,无端升起一道黑墙。
将军穿过墙壁,消失不见。
白袍人用箭矢在地上画圈,然后跳进光圈,如同万川归海的前一个画面,一瞬间开始,一瞬间停止。
“你受伤了,在胳膊上。”
他转动臂膀,那里多了一道极短极浅的划痕,这是他本人都未曾注意到的“伤”。
“小伤而已,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连白痕都不会留下。接照我们现有的能力,只要不受致命伤,应该都没事。”
“那两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们拿走了你的遗传信息。”
“不要紧。在人间活动,难免会留下踪迹。”
“他们会复制出另一个你。”
“但我本人,不可代替,不是吗?”
“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恢复了视力,那这一趟就没有白来。你的右眼,怎么称呼?”
“我的左眼,名为失。任何事物在我眼中都只出现一次。”
“那……刚才的白袍和黑甲,以及藏在白袍和黑甲里的人,这样身份不明的,怎么算?”
“我不是机器人,没有你说的那么死板。我的右眼,名为,暗。”
“这只眼睛能看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
“啊!不……不好意思,问错了。这只眼睛……这只眼睛……”
“看不见就看不见,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分辨真话和谎话,这个能力一直都在。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请的是长假还是短假?”
“我没请假。”
“呃……不管了,先回去吧。我们两个全力跑路,五天之内应该能出沙漠。”
“离开沙漠之后呢?”
“我收到了浮水大学的通知书,你和我先回绫江,然后再一起去王城。”
“可以。”
8月24日,杜清昼空手回家,从顾音相那里拿走了让他代为保管的入学通知书。
8月25日,两人到了溟涤城,杜清昼暂时住在江川同学的别墅。
8月26日早上,江川出门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杜清昼觉得奇怪,仔细一问才知道,江川同学由于无故旷工太久,被停职反省。
“应该不太严重吧?”
“不太严重,他们扣了我这个月的工资。我好像没有什么钱了耶,要不要去借一点点?”
“如果你能还得上,那就可以借。”
“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离开学还有十几天,先熟悉一下学校里的环境。按理说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就是秋考,应该可以争取一下前十。”
“思维之水的事,你还是不问吗?”
“异种只是遗传变异本质以及一些小细节与人类不同。要说这两者之间的思维有多大差异,我觉得言过其实了。这个世界远远不属于人类。”
“不一定。当异种知道自己被定义为异种之时,他们的思维也随之发生变化,变得异于常人。”
“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无所谓真假。就像从一场梦里醒来,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边越发响亮地反复。”
“重复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
“回到哪里?”
“使命开始与终结之地。”
“什么样的使命?”
“不知道。”
对话到此结束。
杜清昼没有分辨真言与谎言的能力,但也没必要分辨,问到这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