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第一日,即6月3日。
落微九峰都在火山口边缘,现在还不急着上去,杜清昼打算先逛一逛湖,但树桃丹提出了不同意见。
“虽然很无礼,但现在逛湖还是太早了。落微山西北边有一片名为‘乌云原树海’的森林。几千年前那里还是一片很大的湖泊,直到2000年前,火山喷发,熔岩填埋了大部分湖泊,从而形成了今天约70平方公里的宽广地带。在这片熔岩上,在火山喷发的80年后,开始逐渐演替出原始森林,浓密深郁。”
“所以我还要在目的地那一栏里加上一个乌云原树海?”
“不止。你要找的山,你若未见全貌,如何能取得?”
“有道理。”
乌云原树海地形奇特,树木茂密,主要以针叶树和阔叶树居多,但由于气候原因,树干不及热带原始森林那般粗壮和茂密。
树与树之间,甚至树与苔藓之间都有着很强的关联性,这种独一无二的景象使得这片树海充满了神秘色彩。
两人在原始森林里走来走去,繁茂浓绿的树冠像乌云一样遮天蔽日,在这里行走并不是一件十分充满情调的事,不仅要提防蚊虫的叨扰,还要谨慎观望是否迷失方向。
一路走来,杜清昼看到了多年以前所形成的熔岩地貌,以及倾倒的树木。
横向倒下的树木袒露出雪白的肌肤,地面上落满枯枝败叶。
因此,一个全新的话题打开了。
“这里的树……这里的树很混乱啊!”
树桃丹一怔,神色有些奇怪:“生长于熔岩上的树木,根部不能向地底深处延伸,表面的盘根错节,容易导致树木的倾倒。哪怕是一棵参天古树,随时也会成为树骨。”
杜清昼感慨道:“高处的树木,低处的苔藓,从诞生时便在一起,死亡后还是在一起。这里的许多苔藓,从来不曾被人踩过,偶尔有几根树骨砸下,倒是难得的动态和自由。”
“或许没有那么难得。天黑之后,这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劝你还是少说几句,省得到夜里体力不够用。”
“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指南针也这么混乱呢?”
树桃丹刚想回答,但杜清昼又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们的方向从未变过?”
“你真不该问这个问题。乌云原树海下方含有丰富的铁矿,由于火山熔岩的磁场作用,指南针无法使用。跟着指南针走虽然不至于走到悬崖峭壁,但肯定也走不出去。”
“第二个问题该作何解答?”
“我们的方向从未变过,那是因为在一年、两年,乃至于不断蔓延的一年、两年堆砌出来的一千年、两千年里,树木未曾变过。”
对这套说辞,杜清昼将信将疑。树木一年、两年内可能确实没有大的变化,但是一千年、两千年怎么可能仍旧不变呢?哪怕是比较长寿的树木,两千年里,也足够经历好几次生灭轮转了。
森林的四周,有耸天的山毛榉、光叶榉树、水松等,盘根错节于开裂的熔岩缝隙中。
不难想象到,在两千年之前,这里的生态环境与今时今日截然不同。
山脉崩塌,江河改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这便是2000年。
你家种的树,2000年过去了,会化作一捧尘土。除非,你天天看树,直到印象深刻,不可磨灭。
不过,这个名为树桃丹的年轻女生,大概真的可以做到这件事吧!
因此,他不再多问。
入暮,天黑。
这夜过得格外漫长。
月亮升起又西斜。
树影变短又变长。
周围环境的温度迅速降低。
山风呜咽回荡着肃杀,摇摆的草茎莫名其妙地成为晶莹的冰渣,而后断裂,发出脆响,落在地上缓缓融化。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这里有一个得到指令的人形生命体。我们不是来消灭他的,而是来跟他打个招呼。”
她话音刚落,树海里的景观再次发生异变。
梧桐树枝叶茂盛,暖风从地下吹来,带来蒸腾的热气与水分。树叶如同羽毛摩挲,这里太静谧温柔了,仿佛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这棵树,样子很熟悉,而她所在的位置,似乎也与以前别无二致。仿佛回溯时光,恍惚能听到有谁坐在树下说起遥远岁月之前的往事。
一蓬静态的青色火焰落在树梢上,像一片梧桐叶。
“游荡在落微山的孤独的灵魂,我今天前来接迎你的重生。”
青叶静火聆听了她的诉说,突然炸开,热浪扑面而来,冲天火光吞噬一切,苍绿高大的梧桐树瞬间被烈焰点燃,灼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梧桐树被烧得只剩下一小段人类小臂长度的黑色碳骨。
树桃丹捡起碳骨,擦去黑炭上的浮灰。
晨曦渐渐来临,最后一丝星光落在指尖,黎明就像一扇大门,即将强悍地打开。
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静谧的夏夜正式从时间中流过,远山露出微光,天亮了。
“这个灵魂,名为季萱。在人类的历史中,它被记载为梧桐树上无端点起的青色火焰,也被称为,青春,即,青色的春天。”
杜清昼听完之后,第一感觉是:好彪悍的名字!然而,他仔细一想,你莫不是在讲故事?什么叫“这个灵魂”,什么叫“人类的历史”,难不成你还不是人类了?
讲故事的人还在往下说:
“关于青火的传闻,数不胜数。比较令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是,梧桐树上出现这样的火焰,那就意味着春天到了。曾有人在高原见到青火,随后,天气转暖,山顶上的终年不化的白雪渐渐消融,汇成溪流奔腾而下。几个月后,梧桐树枯死,白雪再次覆盖山顶。”
杜清昼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好像失去了什么人、错过了什么约定。冬去春来,时过境迁,河水已经解冻,但回忆仍然冰封。想起,忘记,似乎都只在一念之间。
大概是在许多年前,有人在梧桐树下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与所谓的孤独的灵魂没有什么关联,与青火、梧桐也无太多联系。
在他的印象中,这颗种子的名字是……
“我讲的故事,很值得你深思吗?”
树桃丹用意很明显。千年之前的往事流传到今天,只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传说而已,何须如此在意?这件事本不值得深思,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是从何处产生的深思?
被人打断了沉思,杜清昼十分不喜。但他也说不清楚、不想告知到底在深思什么,也不太愿意对同行者发脾气。
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呃……一夜没睡,如果你告诉我刚才我在做梦,我也不会怀疑。故事,差不多也如此。天亮了,我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