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董衫觉得气息一滞,浑身紧绷直接僵在了原地。自己握着的那只小小的手掌似乎也变成了冰冷的枷锁,现在是既不敢攥,也不敢松开,而且被那黄光固定在刘志身边,跑也没办法跑。
“衫子?你怎么了啊?”董衫左手边的耗子似乎察觉到了董衫的紧张,幽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董衫感觉似乎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了自己的皮肤,一身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
而这时众少年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怎么耗子的声音从两个方向传了出来?而在刘志身后的耗子身体已经打起了摆子,自己明明没有说话,却从另外一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董衫现在只觉得就像有一柄锋利的长剑指在了自己的眉心,但是迟迟不戳下去。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心一横牙一咬,手猛的向自己这边一拉,然后一脚对着那声音位置踹了出去。
董衫猛地一脚踹出,但却是脚踏虚空,预想中踹中人的感觉并没有传来,诓的董衫一个踉跄,而这时他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小手也是离奇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刘志摸着泥人的手也是一空,跟着董衫一起被诓了一个趔趄。
“哎?泥人没了?我能动了啊!”
刘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其他抓着刘志的少年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黄色光芒已经褪去,都可以自由活动了。
董衫站稳身子之后依然瞪大双眼大口喘着粗气,刚刚的诡异遭遇让他心有余悸。
“衫子,刚刚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两个耗子的声音啊?”刘志确认自己可以动后,第一时间向董衫发问道。
董衫咽了咽口水,四处张望着。可惜现在洞内没有一丝光线,原本泥塑上的微弱黄光是大家唯一的光源,但是随着泥塑的消失也没有了。
董衫定了定神,对着刘志的身后问道:“耗子?”
“衫...子,刚刚...你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我?”在刘志身后不远处,一个牙齿打颤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
“耗子,我问你,你七岁那年用尿冲掉泥巴的那个地瓜,烤了之后给谁吃了?”董衫没有回答那个耗子的问题,而是紧接着发问,他现在也有点混乱了,确定不了到底谁才是耗子。
刘志和大壮麻秆三人听到董衫的问题,也饶有兴致的听着,他们不是亲身经历者,所以没有耗子和董衫那么的恐惧,现在开始听戏。
“给刘志吃了。”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嗯?”刘志闻言瞪大了眼睛。“我去,耗子!我说你那天怎么会好心烧了个地瓜给我吃。”刘志本来还想听戏,没想到听自己身上了。
而此时的董衫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件事只有自己跟耗子知道,耗子后来用三个冻梨封了自己的口。
“行了,大家赶紧摸着洞壁往来的洞口走,看看有没有路能出去。”董衫招呼耗子来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安排大家一起找找出去的路。
就在众人准备行动的时候,整个洞腔又开始了震颤,虽然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强烈,但是也足以让众人站立不稳。
“大家先靠墙蹲下。”董衫果断放弃了寻找出口,现在的震颤频率根本没办法去寻找出口,只能先等这波震颤再过去,然后再想办法。
只是这次的震颤却是超乎想象的持久,已经震到董衫的嘴唇发白,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了,周围小伙伴们的哀嚎也逐渐消失了,不知道是没有力气了,还是昏了过去。
........
云镜山脉古树参天,一颗颗巨大的古树像是托起了天空中的烈日。周边的氤氲之气不断地绕树盘旋而升,就像是在古树的枝丫上长出朵朵祥云,而祥云之上似有凤鸟栖息,又像有麟龙游走。
在云镜山脉外围上方的天空中,一面巨大古朴的石镜矗立在空中遮天蔽日。此镜镜背朝上,密密麻麻的纹路正在不断的吞吐着它上方的太阳光芒,整个镜子上方的天空就是像是光的禁地一样,被抽空了光芒之后露出了碎裂的虚空。
而镜面向下,五色光芒流转,一道道光束由镜面照射到地表之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古怪且晦涩的符号,符号之间互相连接,隔绝出来一片宛如瀚海般宽广的区域。
......
“晴哥哥,你慢点,小心沾上陀花粉。”
那古朴石镜散发的光束隔绝出来的区域内,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笨拙的向前追赶着,她穿一身粉色的衣裙,宛如一个瓷娃娃一般,头上扎着双平髻,随着她的跑动不停的上下晃动。
“玉丫头,以后能不能别叫我晴哥哥?给你说了叫晴哥就行,晴哥哥不好听!”
在小女孩前方不远处的树杈上,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少年正蹲在树杈中间,他的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腰鼓,鼓皮不知道是用什么兽类的皮制成的,看起来力量感十足,似乎眼光附着上去都会触发震天的声响。
腰鼓少年脸上带着一丝跟年龄不相符的刚毅,眉心中间还有一道疤痕,像是一条小蜈蚣趴在了他稍显稚嫩却又硬朗的面庞上,这道疤痕不光没有影响他的英朗,反而带给人一丝丝神异之感。
他的看着远处正在快速跑过来的小女孩,脸上挂着微笑。手里拿着一个有着明显断面的石块,不停的地在抛起然后接住。石块上似乎有着像是石刻的痕迹,不过布满了类似青苔的表皮,看不出来具体是写了什么。
“呼,呼。”
粉衣女孩,一个急刹,正正好好的停在少年的脚下,大口的喘着气。“有什么区别吗?晴哥哥。”
砰!腰鼓少年从三丈多高的树上直接跳了下来,双腿直直的杵到地上。“区别大了玉丫头,反正晴哥哥不好听,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以后叫我晴哥就行,别管那么多。”
说完少年双手在面前的树干上一撑,猛的向前一窜,跳过了身前一颗已经倒地的古树,随后快步向前走去。
“嘁”粉衣女孩微微撇嘴,气鼓鼓的嘟囔:“不就比我大五岁吗,装什么大人呢!”
嘟囔完以后她手脚并用,笨拙的爬上那棵倒地的古树,向着少年边跑边喊道:
“晴哥哥,你慢点,我跟不上了。我爹爹不是说了吗,进了云镜让你帮我先.....”
咔嚓!咔嚓!轰隆隆!
粉衣女孩还没有说完,背后就传来一声声宛如神雷滚滚又似地裂隆隆的剧烈声响,这声响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她飞速逼近。
她转过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向她笼罩而来,与此同时,一阵令人作呕到眩晕的腥气正在不断的向她鼻子里边钻。
她来不及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恐惧由心头爬升到脸庞,恶心由鼻尖蔓延到胃里,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连喊叫的本能在此刻也被忘记了。
“秦玉!快闪开!”
腰鼓少年在不远处向着她呼喊,紧接着就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秦玉跑去。
但是那道巨大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少年刚刚迈开步子,还在思考后果的时候,那道巨大的身影就已经撞到了秦玉的身上。
砰!当那道巨大的阴影撞到秦玉身上之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并没有直接碾压过去,而像是被什么力量拦阻下来,激起了漫天的尘烟。
尘烟之中,腰鼓少年双手煽动着眼前的灰尘,焦急地向前跑着。
当腰鼓少年撕开尘烟的帷幕,一颗巨大无比的大蛇头颅横亘在了他的眼前。
那蛇头足足有三丈高,蛇头上还有土石覆盖,透过土石露出的鳞片闪烁出了宛如铜水浇筑的青光。整条蛇身一眼望去不见其尾,铺陈开来,大地之上犹如多出来了一条小河。
它像是撞到了无比坚硬的物体,鼻孔微微凹陷,嘴巴已经侧位张开失去了意识。蛇身呈之字形蜷缩着,蛇信子像是一面巨大的旗帜,铺陈在地面之上。像是碗口一般大的鳞片在反射着光幕投射下来的光芒,映照的整个蛇身少了一分恐怖的威压,多了几分神圣。
“这是......天境?怎么可能?”
腰鼓少年长大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巨蛇,整个人的心神宛如无根之萍在狂暴的腥风之中摇曳。“云镜之中怎么可能出现天境妖族?这哪里是什么试炼?分明是屠杀的陷阱啊!”
腰鼓少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眼前巨蛇对他心神的冲击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他不相信云镜之中会出现这么强大的妖族。
过了几息,那腰鼓少年终于强行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围绕着那巨大的蛇身开始呼喊秦玉的名字。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些焦急,不断的绕着蛇身寻找着秦玉的身影。这时他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眼前的巨蛇为什么出现在云镜,那是师傅他们之间后续博弈的支点,自己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保证秦玉的安全。
在焦急中腰鼓少年不自觉间拍了一下腰间的小小腰鼓,“咚”一声低沉的声浪如水银泻地一般,拂过少年身边的大蛇,在大蛇的蛇信子下边,一道淡白色的人形光芒散发了出来。
看着蛇信子下边秦玉的身形,少年眉间的焦急渐渐褪去,但是身形却是渐渐的停了下来,眼神不停的闪烁,脸上开始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拳头在不自觉的攥紧。
犹豫了几秒,腰鼓少年还是跑到光芒的旁边,稍微吃力的掀起来了分叉蛇信子,蛇信子下的秦玉眼睛紧闭,但是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不断在其身上环绕,旁边还有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玉丫头,醒醒,醒醒。”腰鼓少年轻轻摇晃着秦玉的肩膀。
秦玉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唔,晴哥哥。”
少年脸色一黑,脸上复杂的神色褪去,刚想再教训一下女孩不要再这样叫他,就听到大蛇的嘴部开始传来一阵阵莫名的声响。
腰鼓少年脸色一紧,一把将秦玉拉到自己身后,警惕的眼神死死盯住巨蛇的蛇口位置,右手已经悬停在了腰鼓的上方。
......
“衫...衫子,好像不颠了。”
山洞中,大壮颤颤巍巍的扶着洞壁站起身来,看向记忆中董衫坐的位置。
虽然整个山洞还是黑黢黢的,不过洞口似乎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光芒沿着缝隙爬了进来,使得整个洞中勉强可以看到人的轮廓。
董衫蹲坐在墙壁和地面的交界处,只感觉嘴唇干裂,浑身像是被颠得散了架一样,骨头似乎都裂开了,虽然是坐在地上,但是已经感受不到屁股的存在。
“大壮,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董衫在努力活动着自己的双腿,但是却做不了比较大的动作,只能慢慢活动,恢复着下半身的感知。
“麻秆!耗子!刘志......你们都没事吧?”
大壮借着微弱的光芒,不停的在地面摸索着,试图找到其他小伙伴的位置。
一块块坚硬的石头被大壮快速的掠过,忽地,大壮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却非常温热的手。
“耗....耗子?你怎么样了。”大壮稍微有点顾忌地喊着耗子,前边刚出现了那么诡异的一档子事,他怕自己再重蹈董衫的覆辙,也撞“鬼”。
“唔~,大壮,吃饭了吗?”
耗子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但是没有成功。随后他老实的用手撑了下地,迅速的站了起来。
大壮看着耗子,呆立在原地。他是所有人中身体最强壮的,但是依然感觉到身体快要散架了一般,衫子更是到现在还没有站起来,耗子明明最小,但是好像完全没有事情。
董衫在不远处借助微弱的光芒也看见了生龙活虎的耗子,非常诧异的向着他问道:“耗子.....你是你吗?你完全没事?”
耗子闻言脸色一垮,低声嘟囔道:“你六岁的时候还尿床,这个是大娘跟我讲的,别人都不知道的,你说我是不是耗子?”
董衫闻言脸色一黑,不过疑虑也解除了。正准备问下耗子为什么没受什么伤,就听到刘志略微虚弱的呼救声。
大壮顺着声音的方向迅速爬到了刘志身边,只见身上有着密密麻麻细小伤口的麻秆,正死死的压在刘志身上一动不动,而刘志正努力的梗着自己的脖子抬起头,向着大壮呼救。
“麻秆!”大壮看到身上满是伤口的麻秆,明显是慌了神,用力的摇晃着麻秆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别摇了大壮。麻秆只是昏过去了,他鼻子一直喘着气呢。”刘志有点不耐烦地对大壮说道。麻秆的气息明明和一个牛犊子一样,不断吹着自己的发梢,这大壮竟然还担心他有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董衫已经站了起来,艰难的走到了大壮身旁看了看麻秆的情况,然后跟大壮合力将麻秆扶了起来,然后问了问刘志的是否还能走,在得到刘志肯定的答复之后,董衫决定马上离开这见鬼的山洞,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震颤起来。
就这样大壮背着麻秆,董衫和刘志一左一右帮大壮托着,而耗子则在最前方开路,几人互相搀扶着蹒跚向着洞口走去。
随着众人逐渐接近洞口,洞口的阳光越来越刺眼,几人的瞳孔开始渐渐地收缩,到了洞口的时候几人只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没等几人恢复视力,就听到一声尖叫。
“啊!晴哥哥,是‘蛮’!”
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咚”的声响,好像是什么鼓的声音。
不过董衫根本没有心情去分辨,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放置在古钟之中,然后被以金石鼓槌重重敲击,耳朵轰鸣不止,整个人已经难以维持平衡。
众少年都用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靠在“山洞”的洞口,缓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的恢复知觉,耳朵里边依然在轰鸣,不过没有那么重了。
“衫...衫子!”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耗子转过头,有点害怕的对着董衫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山洞的洞口似乎有点问题?”
张山看到耗子有点害怕的缩着脖子,但是却又极力扯着嗓子来大声的喊着什么。不过他没有听清,就扯着嗓子问了回去:“耗子,你大点声。”
这次耗子没有再扯着嗓子喊,而是抬起手来,朝着董衫身后指去。
董衫看着耗子瞪大的双眼和颤抖的手指,顿感有点不太对劲,马上转过头朝着耗子的手指看了过去。
这次没有阳光致盲,也没有黑暗笼罩,董衫转过头清晰的看到他们刚刚所处的所谓的“山洞”。
这哪里是一个山洞,分明是一条巨蛇!他们正站在巨蛇比床单还大的蛇信子上,而巨蛇的蛇口微张,那里就是他们爬出来的洞口,“洞口”和蛇头上还有尚存着土石,故而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直接摸到蛇的血肉。
董衫只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的涌泉穴一路直冲到头顶的百会穴,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钢针正在顺着毛孔向身体里边钻,整个人的心神宛如恐惧飓风中的野草,被恐惧之风吹拂的无处可依。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说过的谎会变成事实。此时的他终于明白,当自己的谎言中的事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带给自己的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