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个阴雨天。
天刚蒙蒙亮,却被连绵的乌云遮住的天光。
周然与秦砺一同坐着马车,按约定的时间来吴家取货。
吴少桉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越想越觉得亏。
秦砺一看到他这幅肉疼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
“少桉啊,咱们进屋去,叔跟你对对账,清点清点,省的以后麻烦。”
吴少桉笑不出来:“叔,你想得真周到。”
“呵呵!”
两人说着就进了屋。
周然没有进去,突然他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转身一看是一个猥琐的老头。
老柳弓着背,笑眯眯道:“陈公子,装车的队伍马上就到,老奴会按数把剩下的货装好,您随老奴一起?”
周然瞥了一眼竹林的方向,拍拍老柳的肩膀道:“哦,不必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转转。”
老柳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一阵带着湿意的凉风吹过,空气越发的闷,像是在憋着一股劲儿,要下一场大雨。
周然沿着竹林间的小径走。
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争吵。
“……他妈的,就这么点银子?不是刚发了贴补吗?你都花哪儿了?”
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跳起来能拍云季清的后脑勺:“平时!平时也没看你出去啊?钱呢?钱呢?!藏哪了?”
云季清缩着膀子,老老实实地弯着腰挨打:“钱……老柳……老柳他……”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中年人照着屁股又给他来了一脚,随后挠挠头,琢磨过来:
“哦,你是说这个月的补贴都给老柳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云季清点头:“给老柳,给老柳。”
“呸!”
中年人啐了一口:“下回发了银子先给我,明白吗?不然我就把你牙打掉!听到没有?”
他扬了扬拳头,看着云季清抱头缩成一团的样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轰——”
一道低沉的闷雷响起,吓得云季清又是一哆嗦。
他抱着脑袋,嘴里淌着哈喇子,眼神呆板,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小草。
突然,脚下的小草一暗,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云季清一愣,缓缓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张温和俊朗的脸,正冲他微笑。
周然怕獠牙面具吓着他,反正这里也没人,便将面具取下拿在手里,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块关东糖:
“糖,还记得我吗?嗯?”
云季清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周然,咧开了嘴,嘿嘿笑着就要伸手拿糖。
周然阖上了掌心,看着云季清不解的神情,道:“糖给你,但你得把手给我。”
上回想给云季清把脉,谁知竟然把他吓着了,这回有糖,应该不会再挣脱了。
云季清被欺负惯了,迟疑地看着周然。
“不打你。”
半晌后,云季清试探地将手伸向周然,后者勾唇一笑,将关东糖塞进了云季清的嘴巴里。
“没骗你,对不对?”
云季清“吧唧吧唧”地嚼着糖,乐呵呵地放下戒备,任由周然摆弄。
估计秦砺跟吴少桉快要对完账了,周然不再耽搁,利落地搭上云季清的脉。
指尖与脉搏相触的一瞬间,周然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有些诧异。
竟然堵得这么严重。
如果将人的筋脉比作树根,虽然盘根错节但条理分明各有去处。
那么云季清的脉络,就像一棵枯死的大树,树根相互缠绕毫无厘头,其中的生机无处发散,只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神散了,人也就成了傻子。
周然抬起眼皮看了云季清一眼,还在吃糖傻乐。
他倒是自在。
周然虽然不懂医术,但常年修炼剑诀,对脉络运行十分熟悉。
而且云季清又不是脑子傻,只是筋脉堵了,堵得也不严重,他还是能治的。
只不过。
周然深深看了云季清一眼,喃喃道:“给你治好了,你又会被乱进权谋的漩涡里身不由主,也许还不如现在自在……”
罢了,自己操心这个做什么。
周然看了看暴雨将至的天空。
给云季清疏通脉络不难,但要耗费时间,且中途不能断开,否则傻得更厉害。
一会儿就要下雨了,秦砺那边估计也快完事了,在这里是不可能安安稳稳治病的。
周然思索片刻,决定为云季清寻个清净的地方。
他拍拍云季清的肩膀,道:“我走了,平时有点儿眼力见,别再让人揍了。”
云季清眨巴着眼睛,冲周然傻笑了下,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伸进裤裆里掏来掏去。
???
你小子变态啊!
周然差点呛着自己,刚想给他一个脑瓜崩时,云季清把手拿了出来。
脏兮兮的手摊开,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
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想破脑袋才保住的一小块银子。
周然愣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勾起,将银子收了起来:“下回给你买糖。”
正此时,秦砺的声音响起:“陈河,我们走!”
周然深深看了云季清一眼,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砺心情大好,随口问周然刚才去哪了,周然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心中却在想怎么安置云季清。
以自己的身份,不管用什么借口跟吴少桉要人,秦砺都会起疑心。
而且把云季清借出来,安置在哪儿也是个问题。
实在不行……
直接告诉云中天吧,至少先把人接出来。
堂堂一皇子,被吴家欺负得狗都不如,周然也实在不忍心。
打定了主意,周然心里轻松了些,掀开摇摇晃的车帘,漫无目的地看着沿途的景色。
……
夜晚,秦家。
房间里点着蜡烛,周然铺开一张宣纸,裁了一小节。
他左手执笔,细软的狼毫蘸着墨水,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狗爬小字:
“云季清在吴家当杂役,速来解救!”
周然拿着纸片在烛光下欣赏片刻,确认云中天看不出是自己的笔记后,吹灭了蜡烛,拿着纸片来到云中天的房门口。
屋里已经熄了灯。
周然将纸片对准门缝,指尖微一用力,薄薄的纸片像刀片一样,飞进云中天的卧室,钉在了他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