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喜!”赛哈智一张脸气成了紫色,手指王欢喜,“你给老子记着,哪天若是落在老子手里,可别忘了今天!”
此地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锦衣卫的老脸都快被他丢光了,于是他调转马头,就要带人离开。
“赛指挥使,等一等!”忽然自还未彻底关闭的城门内传来一声呼喊。
“嗯?”赛哈智诧异回头。
只见锦衣卫指挥同知何进匆匆奔了出来,看了看他,转头对王欢喜道,“王公公,皇后娘娘有命,召锦衣卫指挥使进宫问话。”
王欢喜闻言皱眉,但现在有太后旨意,他也不敢违抗,看向赛哈智,“赛指挥使,既有皇后娘娘懿旨,那就请您进城吧。”
峰回路转,赛哈智这下可是得了势,冷笑道,“王欢喜,你方才不是挺神气么,怎么,有了皇后娘娘懿旨,神气不起来了?”
王欢喜笑道,“赛指挥使还是别忙着跟我一个听差遣的较劲,一会面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关西七卫的事吧。”
说罢转身离开。
何进上前,扶赛哈智下马,“赛指挥使,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赛哈智伸手止住,“进城再说。”
两人匆匆进城。
城墙上,郭玹道,“元节兄,热闹看完了,咱们也该走了。”
“好。”胡概点头,看了一眼城下,心说这赛哈智毕竟是粗人,年前席间夸夸其谈,但现在观其言语行事根本不是东厂的对手,若不是皇上有意锦衣卫和东厂对立,赛哈智早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两人一同下了城墙,还是郭玹带路,找地方叙旧。
路上,胡概叹道,“早就听闻锦衣卫和东厂关系剑拔弩张,没想到场面上已是如此难看。”
郭玹道,“一个初生朝露,一个日薄西山,这热闹也看不了多少日子了,元节兄,我敢说,纪纲之后,再无锦衣卫。”
他看着胡概,笑道,“关西的事情办成那个样子,赛哈智今日进宫,注定是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不过元节兄倒是能依此官运亨通。”
胡概闻言,心说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赴任乐安知州,自嘲道,“伯鸾兄说笑了,我这哪里会是官运亨通的样子?”
的确,从广西按察使的正三品,到浙西巡按御史的从四品,再到即将任职的乐安知州才是个从五品,胡概这官是越做越小,的确是不像官运亨通的样子。
郭玹道,“如何不是,同样是结盟鞑靼,共击瓦剌,他赛哈智在西线的差事干成那个样子,元节兄在东线虽然也未取胜,但至少也让瓦剌损失甚巨,这两相对比之下,你虽算不上不世之功,却已经是未负皇命了。”
胡概了然,心说他原来说的是这件事,看来杨士奇已经将说好的说辞公之朝廷了,不过郭玹即便是好友,他也不敢实情吐露,“伯鸾兄言过了,瓦剌损失甚巨,却也未动筋骨,鞑靼败了即是败了,这可不是大行皇帝定下谋划时所希望的,何谈未负皇命。”
郭玹笑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从不折中,元节兄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分明。不过这世间之事就怕对比,年初鞑靼察合台汗国东西两路夹击瓦剌,若是只有兄台的功绩,的确是也算不上大功一件,但是巧就巧在西路的关西七卫居然不听朝廷号令,趁虚偷袭察合台汗国,导致西路战事惨败,相比于此,你东路的战果就极为难得了。”
“胡大人,胡大人——”
正在此时,前方几人看见胡概两人,匆匆高呼胡概奔来。
郭玹诧异,对胡概道,“元节兄,来人中领头的是京师馆驿主事,匆匆找你必然是有要事,看来咱们得改日叙旧了。”
“哦?”胡概明白,馆驿主事亲自带队来寻人,那必然大人物要找他。
果然,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胡概身前,“胡大人,首辅大人有请。”
“哦?”胡概与郭玹对视一眼,郭玹道,“既是首辅杨大人,元节兄快速速前往。”
“好,伯鸾兄,咱们改日再叙。”胡概点头,与郭玹作别。
再次来到杨士奇府上,已近午时。
通禀之后,胡概却被直接引入了书房,他进去之后见杨士奇正在用膳,书桌变了餐桌,两副碗筷,菜仅四盘,却全是素菜,无酒无肉。
国丧期间,禁食酒肉。
杨士奇正在等他,见他到来,指了指桌子,“元节,快些一同吃了便饭,太子殿下召见,一会你随我入宫!”
“入......入宫?”胡概一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常时候,能见太子一面,都是祖坟冒青烟的造化,何况如此时候,更是难得的机会!
杨士奇见他这副吃惊的样子,笑道,“你助我解朝廷之难,我便引荐你去见即将登基的太子,这样你总不会在背后说我杨士奇总是要你做事,却不与你好处吧。”
“下官不敢。”胡概急忙道。
“行了。”杨士奇招呼,“我从未将你当外人,赶快坐下。”
“是。”胡概只好坐下,拿起了筷子。
只听杨士奇看着他,边吃边道,“元节,那天夜里我问你之事,你的回答很好,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位老友?”
“老友?”胡概疑惑。
“永乐时的大理寺卿,汤宗汤正传,同样的心思缜密,同样的秉公直言,也希望你能与他一样能他人所不能,担他人所不敢,汉王的事,非你不能!”
杨士奇说完顿了顿,又道,“元节,内阁是为皇上解难的,身为内阁首辅,首要的便是知人识人,而且要不拘一格。”
这帽子戴的太高,胡概心中惶恐,还想着即将面见太子,“大人,下官见了太子殿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突然闻之消息,要说他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杨士奇道,“你如何想的,便如何去说,没有该与不该。”
“是。”胡概只能回到。
吃过便饭,杨士奇便带着胡概一同乘轿入宫。
到了午门落轿,胡概当先下轿,快步上前搀扶,杨士奇下了轿子,看到他神色间还是有些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总有一天,你也会日日进出这皇宫!”
胡概闻言,心说这怎么听都像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但也只能谦虚道,“下官......下官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事在人为嘛。”杨士奇说了一句,便径直往皇宫走,胡概紧随其后。
刚进午门,走了不到十丈,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太监,身后跟着三个小太监。
这中年太监个子不小,却是身材圆润,手托拂尘,烟墩帽,蟒纹袍,不过脸色却显得很是憔悴,挂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和官员一样,太监的服饰补子也能反映身份的高低,单从这身蟒袍就能看出来这人来头不小。
他的确来头不小,乃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保。
要说现在这朝堂上谁最不怵东厂,这刘保肯定算一个,司礼监里就属他最大,东厂总管曾翔兼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却也只能排在他后面。
自东宫算起,这刘保服侍朱高炽二十余年,关系那是相当的亲密,朱高炽驾崩,要说谁最伤心,他也肯定算一个。
见这位到来,杨士奇自然不敢怠慢,到了近前拱拱手,“刘公公,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保还礼,“自然是来接首辅大人您。”
他将拂尘扬起,甩向身后,“杨大人,太子殿下要您去往坤宁宫。”
“坤宁宫?”杨士奇一滞,这可是皇后娘娘居住的地方,只是太子殿下在那里说的过去,但自己一个臣子去后宫可是有些不合适,当即面色有些犹豫起来。
刘保知他心中所想,道,“杨大人,太子要你去,你便去得。”
“是,是。”杨士奇道。
刘保看向他身后的胡概,面露疑惑,“杨大人,这位是?”
胡概久闻刘保之名,却从未见过,急忙快步上前,躬身道,“下官是广西按察使胡概,见过刘公公。”
“哦,我知道你,杨大人很赏识你呀。”虽未谋面,刘保却也知道山西的事情是谁负责,转而看向杨士奇,“只是杨大人,你之前可没有说要带他面见太子呀。”
杨士奇解释,“公公放心,我今天带他来自然有带他的道理,太子会见他的。”
刘保闻言没有再多问,点头道,“好吧,那咱们这便走吧。”
皇宫不小,左兜右转,用了许久的功夫,三人来到了坤宁宫,刘保先行进去通禀。
杨士奇则交代胡概,“你且在此等待,太子召你觐见你再进去。”
“是,大人放心,下官理会得。”胡概应声。
很快,刘保重新走了出来,“杨大人,胡大人,请进吧。”
杨士奇和胡概均是诧异,刘保解释道,“方才咱家已经将胡大人一同禀告了太子殿下。”
“有劳公公。”杨士奇了然,转头交代胡概,“那你就随我一同进去,太子殿下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但要言之有理。”
“是。”胡概深吸一口气,随杨士奇走进了坤宁宫。
低头迈过门槛,入眼只见这坤宁宫广阔,前厅最里面有一座神龛,神龛里写着朱高炽的谥号牌位“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两边挂着几幅挽联,有一人一身丧服,正在上香。
两人不敢多言,在一丈之外跪下等候。
良久,那人上完香,磕了三个头,转过身看了杨士奇和胡概一眼,走到前厅中央,这里摆放着一张圆桌,却孤零零只放着一张椅子。
这人便是朱棣的“好圣孙”,大明当今太子,而且马上要登基为帝的朱瞻基。
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已是声名在外,太宗朱棣在位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的大明皇位就是他的,甚至朱高炽能够稳坐东宫二十余年,他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只是没想到朱高炽昨年刚刚登基,今年就已经轮到他了。
父皇刚刚驾崩,又加上长途奔波,自南京来到京师,现在的朱瞻基面容虽然憔悴,看起来很是疲惫,却不失英武,面对父皇的驾崩,他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刚进京时的难过和痛心,面对即将登上的皇位和接踵而来的朝堂大事,也看不出激动和不知所措,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厅堂里,颇具帝王气质。
这便是以后大名鼎鼎的明宣宗,明朝历史上十六位皇帝,他也许不是最具雄才大略、知人善任的,也不是最励精图治、治国安邦的,更不是最贪淫顽劣,不理朝政的,但却一定是最复杂最具代表性的,因为你能从他身上,看到其他所有十五位大明皇帝的影子,包括太祖朱元璋。
“臣杨士奇叩见太子殿下!”
“臣胡概叩见太子殿下!”
杨士奇和胡概急忙叩首。
“起身吧。”朱瞻基道,吩咐一旁伺候的刘保,“给杨大人赐座。”
“谢太子。”杨士奇站起身来,躬身坐下,胡概资历太浅,皇上都没见过几面,根本没有坐着的份,只能在一旁恭敬站着。
朱瞻基略显疲惫,张嘴打了个哈欠,“父皇驾崩,全赖内阁用心,这些日子辛苦了。”
杨士奇闻言诚惶诚恐,又对这位大明朝的准皇上跪下,老泪流了下来,“皇上仙去的突然,许多事情未有周全,太子此言,微臣深感惭愧。”
朱瞻基年纪轻轻,却是极为老成,见状没有动作,更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示意刘保。
刘保走上前,将杨士奇扶起,“杨大人,自从皇上驾崩,内阁用心,老奴都看在眼里,太子自打回了京城,先是在先皇灵堂前守灵了三天三夜,之后又担心皇后娘娘,又在这里守了两日,几乎未曾合眼,太子所言没差,朝堂上的事情的确是全赖杨大人为首的内阁费心。”
他这话看起来是顺朱瞻基方才的话佐,要杨士奇放宽心,其实是说朱瞻基这几日也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