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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雪了。”
顾知念抬头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自从救下曾林等人后已经过了五日,至多再过几日,便要入孟冬。
边关的第一场雪,多在十月中下旬落下,待到了十一月,雪便要大了。
留给麻匪的时日不多了,留给他的时间同样所剩无几。
下了雪,对他这种人来说,可以算作休沐,不必时时去干巡检的活,衙门中的事务也大大减少。
可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下雪,便意味着要往鬼门关走上一遭。
税银、冬衣、饿匪,其中任意一个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百姓买不起丝绸,也穿不上棉衣,江南二州的百姓尚能往衣服中塞入芦苇、破棉絮之物来保暖。
可怜雍凉百姓,唯有将沙狼皮缝成衣裳穿上,富裕些的人家便往里填充些兽毛,以此渡过寒冬。
每每到了隆冬之时,富贵人家齐聚一堂,正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路旁却横躺着一具具冻死骨,多少老者熬不过这凛冽寒冬。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顾知念也如这芸芸众生一般为了年关而奔波。
时过境迁,自己穿上了官家的皮,有了自己的宅院,也可以如话本唱词中一般,约上三五好友,温上一壶小酒,勾栏听曲。
“唉。”
摇头轻叹两声,顾知念明白自己是多虑了,他不过是个小吏,改变不了怎么,只能在职责之内让清水县的百姓、过路的行商尽量免遭匪患侵扰。
“赵钱!”
朝着班房里怒吼一声,满手油腻的赵钱慌忙跑出,此刻的他倒不似个巡吏了,有了几分府兵的模样。
身上穿着结实皮甲,马刀在顾知念的要求下寸不离身,脸上被粗粝风沙磨出了棱角,露出的半截小臂隐隐有青筋迸起。
“叫上人,领五日干粮随我出去。”
“啊?”
听见要领干粮,赵钱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急吼吼跑去了吏房中将休息的其他人喊醒。
“两刻钟时间,给你们吃完早饭,领五天干粮随我出城。”
没有作任何解释,顾知念丢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他还需要去找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昨日去了春风楼,特意在这个点来找我?”
浑身上下散发着怨气的燕小乙,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少年,昨夜与春风楼里的清倌人彻夜长谈了一番《治国九疏》,刚回了客栈躺下没一个时辰,顾知念便找上了门。
“杀麻匪,去,还是不去?”
顾知念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见这句话,面前的房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他却并未直接转身离去,而是立在门前静静的等待。
盏茶功夫后,一身劲装的燕小乙重新打开门,腰上也重新悬吊着那把绣春刀,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
“走!”
两刻钟后,十二骑快马奔过街路,有吃了一嘴尘的巡街衙役刚要破口大骂,瞧着那远去的一袭官服后,缩了缩脖子将要骂娘的话吞回肚子里。
娘咧,巡检司那帮杀神这般出城,怕不是麻匪又要倒霉了?
快马奔出了清水辖境一路朝着万家庄方向跑去,燕小乙才扭头问道:
“那城墙上的麻匪脑袋还没干透,怎的又想着去杀麻匪了?”
而且他见赵钱等人褡裢里鼓鼓囊囊,隐约有一阵饼香味飘出,想来里面装的都是干粮。
这般多的干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住林虎山上。
“缺银子了。”
提及此事,顾知念就气的牙痒痒,不知是不是前几日没接回来那位书令史,原本要拨下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不知卡在哪了,他身上的银子就马上要见底也没等来衙门的银钱。
衙门拨下来那笔银子,大概是指望不上了,倒不如去杀些麻匪来换赏银。
若是林虎山上的孙威晓得顾知念此刻想法,只怕是要带着余下部众下山与他拼命。
这么一伙老匪,在顾知念眼中居然就是随取随拿的赏银么!
“快下雪了,上次那伙麻匪劫道没劫成,我想他们也急了,就算不劫道,也该下山买些过冬用的衣物粮食,趁这个机会,杀些麻匪过个肥年。”
顾知念舔了舔干裂唇皮,经过上次的实战后,赵钱等人明显有了很大进步。
尤其是前日铁匠铺将打好的马刀送来,配上购置的皮甲,这支十人的骑兵小队可以算是战力小成,这也是他敢主动出击堵杀麻匪的底气所在!
“好家伙,只听过麻匪劫商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官差敢劫麻匪的。”
燕小乙上下打量着顾知念,揪着下巴的胡须不免有些蛋疼。
这小子入的真是巡检司么?
自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怎么没听说过巡检司还要干剿匪的活?
感情这伙盘踞林虎山,让周围县衙头疼不已的麻匪,在这位顾司头眼中不过是行走的银子?
燕小乙佩服的同时,突然也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
试问这样的少年郎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若是下次在青楼又碰着了,自己岂不是又成垫脚石?
那日离开后,他算是想明白了,所谓天才二字,便是不能以常理度之,越是想挑战对方,越是要被打脸。
“燕兄,你若是一个人进山,最多能在山中呆多少时日?”
顾知念打断了燕小乙的思绪,听见这话后者略作思索答道:
“若是没下雪,呆多久都行,有野果野菜,抓兔烤蛇都不在话下,若是雪封山了,我便呆不了太久。”
他以为对方是想让自己呆在山上,探知麻匪的动向,毕竟一行人中就属他的经验最丰富,作为前哨再好不过。
谁料顾知念的下一句话,险些让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若是我将大队的麻匪引下山,你有办法将麻匪的山寨烧了吗?哦,烧之前若能摸些银子出来最好不过了。”
“顾知念,你老实与我说,你以前莫不是当过麻匪?我怎的感觉这弄银子本事,你比麻匪还麻匪?”
燕小乙咽了口唾沫,他只庆幸自个不是这少年的敌人。
这说的都是什么?
烧山寨,抢银子,这是生怕麻匪不够恨他么?
这家伙究竟从哪学来的这些个绝户毒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