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周瑜正和鲁肃在周瑜家中宴饮聚会。
酒至三巡，周瑜仰天叹道：“子敬，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当初曹操百万大军南下，是何等的声势浩大。以覆灭袁绍之威势，想要一鼓作气统一南北。面对那样的强敌，我尚且不惧，只觉得曹操虽然势大，却不过是虚张声势，一战可破之。”
鲁肃笑道：“公瑾，要是在两三年前，你说这话，那天下人真的会有很多人要笑你不自量力。可是现在，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曹操完全不是你的对手。赤壁一战，叫曹操再也不敢南窥，周郎威名声扬四海，名声赫赫。所以，你这不是狂妄，而是自信。”
周瑜缓缓踱着步子，说道：“狂妄也罢，自信也罢，说实话，我们在这乱世要建功立业，自然是不能畏首畏尾的，哪怕敌众我寡，也要凭借胸中胆气，去搏一个一线胜机。然而，现在我军实力强大，曹操也龟缩北方，我却对于西征之事，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鲁肃起身道：“公瑾，这是何故？当时在建业与主公商议时，还是你力主要先攻打西川的，怎么现在却要犹豫了？”
周瑜转身走过来，拉着鲁肃的手坐下，说道：“此次筹备西征，我左右思量，有五不利。”
鲁肃侧身倾耳说道：“愿闻其详！”
周瑜便用手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勾勾画画，说道：“欲入西川，要先打下永安立足，而从江陵至西川，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此乃行军大忌，不可不察。入川之后，我军苦于行军，疲乏不堪，更兼有辎重难继之患。敌人以逸待劳，更兼有守城之利。此消彼长，胜负难料，此一不利也。”
周瑜又指了指江边，说道：“我军贯习水战，纵横江河，无人能敌，但是西川多山地，水路虽有，却并不便于水战。凡事皆须扬长避短，此番入川，却是长处扬无可扬，短处避无可避，要在山地作战、攻城，本就非我军长处，而川军多为当地山民，攀援踏险如履平地，此二不利也。”
鲁肃点头赞同。周瑜看向西方，说道：“西蜀刘璋，与其父刘焉，经营巴蜀数十年，人心归附，声望昭著。大军一至，就怕会上下一心，坚守顽抗。我军西征，需要速取，久战之下，恐有变故，此三不利也。”
周瑜又指着自己用酒水勾画出的形势图样，说道：“北方曹操虽然经过赤壁大败，但是实力犹存，日夜在侧，为心腹大患。曹操为人奸险，睚眦必报，恐怕心里早就开始筹划着要再下江南，一旦大军开动，曹操必有动作，此四不利也。荆州之地，横亘于扬州与益州之间，颇为关键，如今是刘备的地盘。刘备此人，生平反复无常，多行叛逆之举，有此人在腹背，叫我难以安枕，此五不利也。”
周瑜长舒一口气，说道：“子敬，这五不利，我左思右想，件件都是心腹大患，故而心中犹疑不定，难下决断啊。”
鲁肃听了周瑜一席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了当初，曹操南下的时候，你记得么，张子布他们都主张投降曹操，只有你我二人坚持要抗曹，你还向主公条陈了曹操出兵九败，与我军的九胜。”
周瑜感慨道：“时殊事异啊。当初曹操正是远征而来，多犯兵家忌讳，我才能有信心击败他。如今却是我们自己要犯兵家忌讳了，如何是好？”
鲁肃以手扶额，略作思考，说道：“公瑾，你有五不利，句句在理，不过我也有五利，你听听看能否解了你心中的疑虑。”
周瑜高兴道：“子敬，你的见识和眼力我一向是信服的，快快道来！”
鲁肃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军与益州，距离遥远，确实行军不便。但也正因为如此，益州兵马绝对不曾预料到我军会远征西川。而荆州刘备，又与益州刘璋是同宗，二人并无不睦，刘备素称仁义，不会行不义之举自坏名声。故而，益州人对东面，必定属于防备。以有心讨无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一利也。”
周瑜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趟，在心里估量着鲁肃说的话能有几分站得住脚。
忽然，他站定身子，转过来朝着鲁肃，说道：“还有哪几利，速速道来！”
鲁肃见状，也不支吾，说道：“我军水战娴熟，而陆战乏力，远征西川，并不能发挥水军的优势。但是我军要逐鹿天下，就必然要从江东这一隅之地，向更广袤的地界进军。陆战本就是避无可避，而益州刘璋，恰恰是如今天下群雄里军力最为孱弱的，我军打益州，一则可以借刘璋兵马来练兵，锻炼陆战能力，二则可以借此胜利，提升我军陆战的信心和士气。此为二利也。”
周瑜点头道：“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
鲁肃继续说道：“刘焉刘璋经营巴蜀多年，然而，他父子二人亦是朝廷调任到益州的官员，并非本土豪族，所以益州世家大族能有多少人支持他们，还是个未知数，完全不必悲观。再则，刘璋在益州虽然时间久，但是刘璋为人暗弱昏聩，贤愚不分，赏罚不明，益州虽有贤才，他却不能用。所以，人心向背，其实都在胜负之间，此三利也。”
鲁肃说完，见周瑜在思考，也没有什么异议，就继续说道：“曹操势力强盛，但是自从赤壁战败后，就已经把重心收回到北方了。如今荆襄的曹仁，合淝的张辽，自保有余，进取不足。曹操亲征尚且不能在大都督你的手中讨到便宜，他手下的将领又如何敢来？又有马腾、刘备牵制，曹操不敢轻动，此四利也。”
周瑜疾步走到鲁肃身前，握住他的手，说道：“不错，不错！曹操虽然势大，但是却也无力南下，不足为惧！”
鲁肃点头道：“正是如此。至于刘备，都督，我得说一句，刘备生平，虽然反复无常，先叛袁绍，又背曹操。居于徐州，则陶公祖屡遭兵祸，惊厥而亡。居于荆州，则刘表横死，二子反目，荆州易主。而刘备，则先是从陶谦手里得了徐州，又差点拿到了刘表的荆州，确实有几分天克命数在其中。不过，以我之见，刘备虽有妨主之嫌，但其为人，尚可称为正直可靠，成名以来，所有行事，皆大义为先。故而，我们只要占据大义，刘备就不会轻易自毁名声与我们反目。”
周瑜顿住片刻，继而笑道：“子敬，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所以不肯以恶意来揣度他人。要我说，刘备虽以仁义道德示人，背地里却是狼子野心。真要以为他是个良善之徒，那才是笑话呢。”
鲁肃摇头道：“公瑾，与刘备军结盟至今，他们事事都未亏待我们。刘备当然是个雄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形势下，倒是不必过于戒备。”
周瑜笑道：“子敬，你才是真正的仁义道德之人呐。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看你就是会被欺之以方的人。而那刘备，谁又能真的欺之以方？且看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可曾真的吃过亏？再者说，就算刘备是个讲仁义的，那诸葛亮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见我军西征，守备空虚，又会不会起一些心思呢？”
鲁肃说道：“公瑾，你与诸葛亮，都是当时奇才，智谋过人，知道他的本事，自然要有所防备。只是，公瑾，你且想一想，如果是你，在诸葛亮的位置，你会如何处置呢？”
鲁肃这一句话，倒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周瑜皱了皱眉头，脑海中心念急转。
过了一会儿，周瑜慢慢舒展开自己的眉头，说道：“子敬，多亏了你，解开我心中的疑虑。如果我是诸葛亮，那我定然不会轻动，一来，刘备行事自有原则，诸葛亮虽有军师之位，也不可一味背主。二来，曹操大敌当前，孙刘两家，绝不可反目，否则，只会被曹操坐收渔利。三来，我要是诸葛亮，那最好的战略并非打江东，而是等我军西征失败之后，再入西川，如此一来，刘备即可跨连荆州益州，成鼎足之势，也好过与我军和曹操两面为敌。”
鲁肃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再者说，小姐新嫁于刘备，我看他们在离开建业的时候，已经情好意笃，即便日后孙刘之间事有不谐，刘备那边也多了一个牵扯。”
周瑜笑道：“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了，现在看来，反倒是刘备这边，并不会出什么变故，可以放心交托。不过，子敬，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出征后，江陵的守备，还需要你多多用心了。”
鲁肃点头道：“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不消你说，我自然会小心处置。”
周瑜坐回自己的席上，笑道：“子敬，你这一番话，用五利，解了我的五不利。要论雄略，江东人物，皆不如你啊！”
鲁肃举起酒杯，说道：“公瑾，我只是个纸上谈兵之人。昔年赵括，面对秦国大军，也能夸夸其谈，指点江山。然而一旦开战，便露出了本色之中的怯弱和糊涂。主公能够将军国大事所托付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所以，我的话，你可以听一听，作为参考。但是，真正的战略决定，还是要由你自己的来做出。”
周瑜也举起酒杯，与鲁肃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说道：“子敬，你的话我当然明白。不过，你怎么也开始妄自菲薄了？江东才俊虽多，但是在我看来，真正能够担当大任的，也就只有你了。先前在建业的时候，主公问我，在我率军离开之后，江东军务，该交给谁来主持大局。你猜猜，我推荐的是谁？”
鲁肃面露苦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肯定是推荐的我了。”
周瑜哈哈大笑，说道：“不错！当时，我只推荐了一个人，那就是你，鲁子敬！我告诉主公，我率军远征之后，有能力稳定江东局势，进，可支援我的西征大军，退，可以保住江陵和扬州，是我军进退有度，这样的人选，除了鲁肃鲁子敬，别无他人。”
鲁肃起身拱手说道：“公瑾，你如此的溢美之词，我受之有愧啊。”
周瑜摆了摆手：“诶，你我二人，不必客套。我不是出于私心，而是打心底相信你的能力。我还告诉主公，远征在外，诸事难料。一旦我有什么变故，能够继我之后，担任大都督，为主公征战天下的，就是你鲁肃了。”
鲁肃大惊，说道：“公瑾何出此言！大军开拨在即，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现在正值青春壮年，正是要一展宏图的时候，主公离不开你，江东也离不开你！除了你，还有谁能阻挡曹操的势头呢？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周瑜呵呵笑道：“子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谓谋事在人，但是尽人事之后，也只可听天命而已了。我先前败曹操，取江陵，纵横江南这么多年，可算是尽人事了。接下来远赴西川，也是为了替主公将霸业更进一步。至于能不能成事，只能看天意了啊。”
鲁肃摇头道：“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公瑾，你远行在即，接下来你我军务繁忙，只怕像这样畅谈的机会也不多了。除了账面上的公事，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周瑜想了想，说道：“子敬，我率军出征后，你坐镇江陵，需留意一件事。江陵城是我军据点，自然是要小心布防的，但是你也要将整个南郡的地形地势都摸排清楚。万一我西征不利，将来与刘备交换南郡和江夏郡，那我们掌握好江陵城的布防形势，将来也可便宜行事。刘备接手江陵后，必然会改变防御布局，但是地形地势所在，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动，你可用心查看。”
鲁肃点头应道：“未虑胜，先虑败，防患于未然。有这样的细腻心思，公瑾，你此去必然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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