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空城

小洪家仅剩的妻儿，此时仍然躲在地窖里，每日只啃点地窖里的稻壳或老鼠等。幸好，他们夜里出来装了几大碗水进地窖。

他们已经在地窖里待了五六天没敢出去。

洪妻昨晚待在地窖里，听到来给公婆收尸的村里好心人说话，听到金人要把他们全部带去北方做奴。

洪妻吓坏了。

她绝不能和儿子去北边做奴！

“儿子，幸好咱们这几天没出去。咱们再多待几天，只要明天金军走了，我们就能出来。他们都以为我们和你爸死在外面，他们以为家里没人了。”

公婆的死，是为了保护他们娘俩，公婆的尸身，在这里再次保护了他们。

路过的金军也进来过几次，邻居们都说一家子五口，老两口死在这里已经几天了，尸体发臭了都没人来收敛，一家三口肯定当时城破时死在外面了。所以金军也就没怀疑，只是捏着鼻子踢踢老两口的尸首，便赶忙走了。

邻居们好心，看不过去老头老奶暴尸在院里，就把他们拖进屋里，就算用这没有人了的屋子当做他们的棺材吧。

因此这天早上，巡城金兵挨家挨户搜人的时候，看到老两口就直挺挺的躺在屋子里，他们嫌难闻根本就没进去。这才没有发现洪妻和儿子。

洪妻和儿子在地窖里一直跟小洪的尸首在一起。常有老鼠睁着绿油油的眼睛来撕咬小洪尸体，洪妻含着泪无声的驱赶老鼠，或是顺手抓一只老鼠，生生的啃吃了，填肚子的饥饿。他把老鼠肉嚼烂了，毛尽可能的吐掉，再把碎肉给儿子吃。

儿子问这是什么，背对着儿子做这些的她说这是地窖里藏的肉，“赶快吃，儿子，再不吃就坏了。”

儿子就吃，虽然是生肉，但儿子还是太饿了，吃完后问还有没有。洪妻只得说，“还在找，等找到了就给你吃。”

“娘，咱家地窖什么时候藏了肉，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你爷爷奶奶有时候藏的，我本来也不知道，刚刚才摸到。”

“为什么会藏在这里？这里不是有老鼠偷吃吗？”

“外面老鼠更多，所以就藏这里，别问那么多，吃吧。”

外面脚步声，搬东西声音，说话声，这一切交织着，吵闹了老半天，才渐渐没有了声音。洪妻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并不敢出去。

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是两个缓慢而沉重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噢哟，这不是洪家两口子吗，怎的死在这里。一个苍老的老者声音。”

“他们惨啊，破城那天就被金军给杀了，就那么躺在院里，都发臭了，才被我家儿子和小刘家儿子看着可怜，把他们拖进屋子，就算是葬了。”另一个更老的老者声音。

“小洪三口呢？小洪他们至今没回来过，听说是去守城了，肯定早就死在外面了，连那个可怜的娃，唉。”

“你叹什么气，我们还不如像老洪两口子早早死了，现在儿子媳妇儿孙子孙女都被金人带走了。想必去那边就是为奴隶，剩我们这不中用的老东西在家活着受罪啊！”

“下午宋军进城了，又来我们家搜罗一番。老头希望他们把我杀了，可他们却假惺惺的说童太师不准杀了。”

“呵呵，不准杀人，不准杀人就准抢人了？”

“唉，都一样。辽军，金军，宋军，都是军，都是坏蛋！”

这城里空了十有八九，剩下来的都是老弱，还有走不掉的受伤的人。

童贯等一众大人们站在城墙上，往东边看去，夕阳从他们身后照过来，映在他们锃亮的铠甲上，闪闪发光。硕大的宋字旗帜插满城头。

如此壮丽的景观，让童贯等人心潮澎湃，此时此刻，他们站在两百多年没有宋军登上的城头。甚至，上一次看到这座城的宋军还是由太宗皇帝领的高粱河之战那时候。

童贯仿佛隔着千里山川，看到了京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谁说太监不能做大事的？我，童贯，就做到了！

众将军们，都是心绪难宁，包括种师道在内。

只是，他们中也有些人，此时是一种说不清滋味在心头。他们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他们没能打得下燕京城不说，甚至还被辽军追着打打败。而金军却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燕京城拿下。

在宋军面前，辽军像杀神，但是在金军面前，辽军却像是纸糊的。

幸好，童大人用不着他们想通的时候，就跟金人谈好了。

原本给辽的岁币转输给金人，再加上燕京带税前几十万两。就这两个条件就把金人打发了，他们原本是很高兴的，等于是用银子就把燕京城给买下来了。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就不打，直接让金人替他们打，他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把燕京拿回来，那就完美了。

现在，唯一不好的，就是金人走的时候，把燕京城席卷一空，所有可以拿走的金银财宝，以及人口，全都带走了。

童贯转过头，看向燕京城内。

此时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夕阳落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鲜血，烧焦的木炭味隐隐散发着。许多老人走上街头，从死人尸体上寻找着可以过火的一些东西。

“金人真是狡猾，走就走，还把金银财宝搜罗一空，连人都不放过，无耻至极！”童贯愤恨的说道。

“金人这回赚大了。不过童大人，在您的带领下，我们终究是拿下了燕京城。从现在开始，幽云地区就回到了大宋的怀抱。这是一件泼天的功劳。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倒也是，人没了没事，只要城在，不用多少年燕京城会比原来更多的人，就会比原来更多的财物。”

残阳如血，没有被带走的野狗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多，互相争夺着地上的尸体。

仅剩的活人老者们，也没空驱赶吃尸体的野狗，他们为了自己活下去，尽可能搜寻每个人身上值钱的东西，他们或许哪天又会被宋军给杀了，他们老了，没有任何用了，他们种不动地了，他们也干不了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