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东宫就派人来到江逸住的客栈请江逸。
东宫。
太子赵桓屏退侍卫,书房里只留下江逸和张世文。
“都坐,坐下说。”太子见江逸坐下,他跟张世文才接着坐下。
张世文开门见山道:“江先生,你在答卷里写的那些,殿下有些疑问,望江先生给与解答。”
江逸道:“我们先不说答卷的事,我想先说一段历史。”
张世文看看太子,得到示意后,点头道:“先生请说。”
江逸点点头。
靖康元年正月,金东路军包围汴京...
同年秋后,金军再次南下包围汴京...
徽钦二宗王公大臣公主帝姬几千人皆被金人掳而北去...
江逸把这段历史再次说一遍,这次,他的语气中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尽可能的用史家的角度,不偏不倚,既不怜悯宋,也不痛恨金。
上辈子的课上,他试过很多次,可都做不到。但今天他却做到了,不同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是在山村里。
这次,他平静的近乎无情。变得和那些方块字本身一样无情。
“殿下,我说完了。”江逸直到这时候才站起来。
赵桓听的呆了,张世文也呆了。
“臣在席上说,东宫时,不见失德,乃至登基,声技音乐一无所好。享国日浅,受祸至深,真可悼也...”是史书中对殿下最后的评价。
“你,这是哪里的史书?”张世文先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问。“是否可靠?”
赵桓忽然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大宋精兵上百万,西北军,禁军,哪个不是精兵中的精兵,常年与辽作战,虽胜负各半,但怎么会连京城被围都解救不了。
你方才所说,敌人只两路十几万人而已,就算他们战斗力惊人,野战我们打不过,守城还守不住吗?
至于我与父皇和数千王公大臣公主帝姬都被掳去,这耻辱我还活着做什么?父皇又怎会明知金营去不得却还去?
李纲第一次守城立下大功,为何我会撤其职?那郭京的劳什子六甲神兵,我绝不会相信,我堂堂官家怎么会相信他一个江湖术士之言,荒唐,荒唐至极!”
赵桓说到后来几乎是吼出来的。
虽然在山村里,他只言片语的听过一些这段历史。
但这次,江逸说的更加详细。
本来回京后,赵桓看到繁花似锦的京城,高大深厚的宫墙,他又有了安全感。
但是现在江逸再次把这段历史说出来,他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对他造成的震撼甚至比在山村里更大。
而对张世文来说,他可是完完全全第一次听说,他比太子赵桓更感到震撼。
江逸又道:“殿下,容我问你几个问题。”
“一,大宋将兵跟辽对战的真实战况和战果,您是否确确实实知晓?二,您本身不想撤李纲的职,但若是文武百官都要求撤职李纲,你会怎么做?三,您最后一无所凭的时候,就好比一个落水的人,就算身前飘着一根稻草,他能不去抓吗?那郭京就是一根无用但又忍不住回去抓的稻草!”
“我知晓,大战之后都会有邸报发出,我也会收到。”
“邸报?邸报能告诉你我们一万人打不过对方一千人吗?您下去问过从军回来的老兵吗?殿下,您通读史书,应当知道闭目塞听的意思。”
赵桓重重的摔坐回椅子上,眼神木然的盯着江逸看:“可,可我大宋兵士总不至于孱弱至此啊!十倍于敌人,不求胜,只求不败都做不到了吗?守一座东京城也受不住?”
“殿下,太常寺少卿李纲李大人经常与将领们来往,熟悉兵事,您可召他前来询问,便可了然。”
“世文,去请李大人。”
“是,殿下。”张世文艰难的站起身,定定心神,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江逸,走出门去。
李纲很快就来了。走进来后行礼完毕。
太子赵桓直接问:“李大人,请问,大宋军与辽交战胜负如何?”
李纲愣了下,随即道,这个朝廷有邸报,最近五年来是五成胜负...
“说真实的!”赵桓抬眼盯着李纲,一动不动。
李纲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江逸,道:“臣,臣不知殿下什么意思。”
赵桓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李纲和江逸身边:“江师说,邸报上的胜负是假的,说我们宋军根本不是辽军对手,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李纲一时间有些疑问,他倒不怕说实话让殿下不高兴,但他觉得现在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会不会让殿下感觉到绝望。
“李大人,殿下面前,不必担忧,殿下不会因为说了实话就把你头砍了。”江逸忽然道。
李纲忽然了悟:要拯救大宋,从殿下入手,那就不能对殿下隐瞒。
他道:“殿下,最近五年,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禁军与辽军作战,胜不足三成。”
“啊!”赵桓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如此战绩震惊到了。“西北军呢?”
“回殿下,西北军战力比禁军稍强,但根据西北军退役将士所说,其与辽军作战,也就比我们禁军稍稍强不到一成。”
“西北军常年与他们缠斗,为何也如此弱?禁军都是各地厢兵选出来的尖子兵,为何也如此?”
“殿下,李大人无法回答,没有人能回答。就算枢密使也无法回答。战场之弱,不在战场之上,而在战场之外。”江逸道。
“可是枢密院兵部从来不是这样说的...”赵桓似是在反驳江逸,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做太子多年,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大宋的兵势是这样的。他本以为辽金兵锋与宋军最多是不相伯仲,辽金更厉害也只是因为他们是下马民上马战士的独特体制而已。
赵桓从来没想到,大宋之兵竟然如此败多胜少。那些坚城利剑雄兵,真的只能十有二三的胜算吗。
“江师,真是如此,那又该如何是好呢?”屋内再次只剩下赵桓江逸张世文三人,赵桓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
“兵势之改变,很难在朝夕之间,但我们还有点时间,虽然不太够,但至少可以试一试。但非一日两日能说清楚的。这需要涉及到很多方面,战场之外,朝廷,各部,陛下,很多很多。”
赵桓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明日带江先生去见父皇如何,江先生你亲自与父皇说。如今要改,必须要有父皇的支持不可。”
这个太子又犯傻了。
江逸摇摇头:“殿下,我说不动陛下。莫说陛下是否信任我,就算陛下愿意听我说,蔡京等人能吗?那被民间称之为六贼的他们,能容我吗?到时候我恐怕活不过半个月就会横死街头。”
张世文听的连连点头,不过意识到自己这头点的太不应该,这不是在同意江逸说的陛下被六贼蒙蔽双眼吗。“呃,江师这话并非全对,但有一点,至少陛下还无法信任你。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鲁莽。”
江逸看了看张世文,从进门后到现在,江逸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个叫做张世文的太子谋士是完全得到赵桓信任的。
江逸努力回忆在史书上寻找张世文的名字,但是没找到。这也难怪,宋钦宗本人的情况史书上都是比较模糊的,除了靖康耻那段时间写的清楚,其他的,连他喜欢什么都没写。因此,他的幕僚没史书留名也是正常的。
“张先生说的对,要从长计议。就算是要见陛下,至少不能引起蔡京他们的注意。”江逸其实想说,徽宗大概是没希望了。
这位艺术家皇帝,实在是令他不敢信任。他根本不指望能改变人到中年且执政多年的多才多艺精力旺盛的徽宗。
相对来说,更像一张白纸的赵桓则可能性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