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夜空渐渐浮现出灰色。
衙门大堂内,洪远心的一席话,让场间变得安静了些。
他们的思绪原本都停留在对洪远心的审判中,但现在脑海里都浮现出了一个面孔。
一个刚刚解除赘婿身份的秀才,一个青楼老板,一个才华与医术兼备的年轻人,靠着深谋远虑的头脑,靠着一腔热血与手中的刀,拯救了这座城。
拯救了所有人。
罗彪道:“所以周府的那个丫鬟也是你安排人射杀的?”
“当然。”
洪远心果断诚恳,反问道:“巧妙不?”
“你她妈连自己人都杀?”
“哪有什么自己人,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互相利用罢了。”
“畜生!!”
砰!
罗彪忍无可忍,将杨志震开,抽刀架在洪远心脖子上。
“我杀了你!”
洪远心毫不慌张,笑道:“来,给个痛快。”
向北道:“罗彪,不能让他死。”
周臣也道:“向大人说的对,洪远心既然是云梦暴乱的幕后策划者,论实际地位应该在齐炎之上,留下他更有用。”
闻言,洪远心直接用脖子去抹罗彪的刀。
杨志一脚将刀踢开,用手肘抵住洪远心的喉咙。
“想死?你害死这么多人,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时,马涯走到大门后,将耳朵贴在门上。
“马大人,外面什么声音?”向北问道。
马涯又听了一会,然后将门打开,顿时一阵阵完全不同的声音传了进来。
欢呼声,痛哭声,嚎叫声,咆哮声……
马涯转过身,沉着脸说道:“云梦城的呐喊声。”
……
“胜了,我们胜利了!”
“南靖万岁!!”
郡守衙门外,那些随唐鸣亦而来的读书人抱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振奋。
站在韩青左右的沐之野与柳峰本来都望着别处,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交汇了一下,都下意识的嫌弃的偏过头,然后又看向彼此。
“美人,你今天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原来你也有男子气概的时候。”
“说什么呢黑鬼,我可是比你先到郡守衙门!”
“先到又如何?你打死的反贼和暴民有我多?”
“那是你耍诈!居然朝他们扔银子,这种点子亏你想得出!”
韩青扬起双臂,分别搭在沐之野和柳峰肩上,感慨道:“两位兄台,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请受韩青一拜。”
说着,韩青走到两人面前,深深作揖。
沐之野和柳峰回礼,又朝彼此看了一眼。
“哼!!”
“呜呜呜,兄长啊……”
“爹,你醒醒,爹你醒醒啊!”
一阵阵哭喊声吸引了韩青他们的注意,他们看到,郡守衙门前不乏欢呼的人,但街边却有很多人在抱着死去的亲人大哭。
胜利,是有代价的。
云梦城受伤了。
黎明。
天空已由灰变白。
东城门外。
于先带着三十个身着公服的年轻人走出城门,但他看清眼前的画面后,脚步渐渐地迟缓下来。
尸横遍野,有反贼的,有暴民的,但他们的眼中只有云梦守备营倒下的人。
那是他们的战友,是他们的兄弟。
正对着城门外,一排守备营战士手挽着手,背对城门跪着。
他们耷拉着脑袋,都已死透,但依然保持着跪的姿势,并没有倒下。
于先身后已传来小声的抽泣声,他走到这排战士前停下,目光落在最中间的那人脸上。
啪!
于先双膝跪倒,猛地磕头一拜。
“张县尉!!”
啪啪啪啪啪!!!
三十个战士全部跪倒,终于不再压制情绪,大声的哭嚎起来。
“云梦守备营全体战士,前来报到!!”
“李雄!”
“到!”
“成光!”
“到!”
“淳于乐!”
“到!!!”
于先每喊一个名字,是身后这三十人其中之一的话,那人便会自己喊到,但如果喊出的名字是已经倒下的战友,这三十人便会齐声喊到。
“吴亮!”
“到!!!”
“陆风!”
“到!!!”
……
贾府。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
接到消息的贾蒙和贾思镇父子快速赶到后院,果然看到一身儒服的贾思源正坐在房门外的椅子上,悠然的读着书。
他吐词清晰,读的朗朗上口,似童音,就像是刚开始念书的稚童。
椅子旁,放置着一把正在燃烧的火把。
“老爷你看!我没看错,真的是二公子在读书!”管家指着贾思源,看向他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贾蒙没理会管家,朝贾思源走了几步,道:“逆子!你还有脸回来,你在干什么……”
贾思源打断贾蒙,微笑道:“父亲,你看我读的好吗?”
贾蒙有些懵,不明白贾思源的意思。
“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这不就是父亲对我的期许吗?”
贾思源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道:“等我真能做了官,父亲便会在我身上下功夫,利用各种资源让我鱼跃龙门,成为贾家在朝中的依仗。”
“大哥掌舵,以后顺利接你的班。”
“三弟在你眼里只是个不亲的庶子,未来只有帮大哥打下手的份,经营一些小生意。”
“我们兄弟三个的人生,早就被父亲给安排好了啊!”
贾蒙停下脚步,沉声道:“这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的,父亲是权威,父亲说应该那就是应该。”贾思源摇了摇头,道:“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爱读书,我也没想过要和大哥争地位,我只想帮家里做点事,能得到父亲的肯定,能被父亲看得起。”
贾思镇说道:“二弟,父亲是恨铁不成……”
“大哥,请原谅弟弟打断你,因为这将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贾思源站起来,绕到椅子后,将手搭在椅背上说道:“父亲一直以来只对大哥你不吝赞许与肯定,对我和三弟则是非打即骂。”
“三弟是庶子,父亲这样对他,我能理解。”
“但我呢?我和大哥一样也是嫡子啊!”
“难道我就这么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