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安康郡公

“怎的收这么多税！”韩老三忍不住惊呼道。

“收多少税是我们县太爷定的，你敢不服？”黄队正骂道：“而且你们两个人却有四匹马，一定是用来转卖，那你们二人的人头税就不是一百文，而是按照商贾的标准，每人一千文了！算上四匹马就是一共一万文，不要废话，快快交来，不要误了我再去收别家！”

“你！”韩老三气得够呛，却也知道出门在外不要惹事的道理，他们主仆二人孤身在此，对面乃是一船的乡兵，真的闹将起来，也绝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也不再说什么，只躲在张逸身后，自己在那里生闷气。

张逸也不想在这里与他们起冲突，转过头来对韩老三说：“到了人家安康郡公的地盘，就要听人家的安排，你且不要那么多废话，按数交了便是。”

黄队正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张逸，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哎，还得是这位小哥通情达理，要不怎么人家是主子，你是下人呢？”

韩老三接了张逸的指示，便不再理会他说什么，自回舱内取出十贯钱，交给了黄队正。然后待黄队正上船离开后，悄悄对张逸说道：“这厮走时的眼神不对，阿郎要小心了。”

“他们毕竟是官军，不至于那么下作吧？”张逸问道。

“哼，这年头，官军也不一定就比匪强。”韩老三说道。

一旁的船家也说道：“郎君的这位仆从说得对，郎君在这里露了富，我看那黄队正明显动了歪心思，郎君要小心了。老汉建议郎君就在这里上岸，改走陆路吧。”

“这里是安康县境，今日天色又晚，如果他们真的惦记上我了，我就上了岸又能跑到哪里去？”张逸说道。

他思索了片刻，对船家说道：“你这两艘船多少钱，我买下来，你带着伙计们在稍远处靠岸，自走陆路回石泉去吧。”

“郎君不要太托大。”船家有些担忧地说道：“郎君一看就是长安来的富家子弟，我们这穷乡僻壤可比不得天子脚下，郎君可千万要小心呀。”

“放心吧。”张逸笑着说道：“我们这些富家公子哥，且惜命着呢。老汉先自回石泉县去，以后兴许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船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看着张逸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郎君自己小心吧。”

…………

…………

正月里的太阳落的早，刚到酉时，天就已经黑透了。

天气倒是蛮好，月色十分明亮。汉水河畔一个浅滩旁，孤零零地停着两艘下了锚的蓬船，其中一艘亮着灯火，透过船舱上布拦的窗，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另一艘船则漆黑一片。岸边燃着一处篝火，只是旁边没有人，只拴着四匹马，正低头在石缝中找寻草根，不时地打出一声鼻鸣。

一个时辰前在河上收税的大船自上游缓缓驶来，停在两百多步以外的河中央。

大船的甲板上，一名身穿校尉甲胄的高大军官开口问一旁的黄队正道：“就是他们？”

“是的，他们从石泉县租船，要往西城县去。主仆二人，一少一老，还带了四匹好马，我看比县太爷当宝贝的那匹还要神骏得多！”黄队正答道：“下午我在河上开口就要了五千钱的过税，那人答应得还挺爽利，一看就是长安来的公子哥儿，随身的行李中又不知道带了多少财物！”

旁边的一名兵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黄队正一下子就吃了五千文钱的回扣？顶上自己一年的军饷了。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弟兄们的酒钱。

校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颇有军人的利落，只是一扬手，带着五六名穿着皮甲的士兵上了一艘小船，向岸边而去。

而大船上的黄队正，又在船上等了一会儿，透着月色看见校尉的小船即将靠岸，也带着四五名兵士，“扑通”地跳进水里，向浅滩边的小船泅水而去。

晚冬的河水刺骨的凉，却挡不住发财的狂热。

两拨人分水陆靠近岸边的两艘小船，待各自到达位置后，还稍稍停顿了一下，确认了对方的位置，显示出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然后两方才一起向小船扑去。

岸上的校尉右手持刀，左手做着各种手势、伸来指去，也不管他身边的士兵在乌漆抹黑的夜色中能不能看得见，反正看起来挺高端。

倒是身边的士兵颇为不解风情，直接“哇哇”地叫出了声，一人跑到拴在岸边的马匹旁控制住了马匹，另有四人分两边呼喊着上了船。

水里的兵丁也纷纷从水中跃起，沿着船帮爬了上去，一脚踢开船舱的门，一起冲了进去。

然后过了半晌，又从船舱中纷纷出来，聚在一起。

“人呢？”校尉问道。

黄队正手里拿着从船舱里搜刮出的财物，喜笑颜开地说道：“管他们去哪呢？行李和马都在这里，人应该是逃命去了。这回我们发大财了。那四匹马，每匹马少说能卖几万钱，校尉再看看这里。”

他将搜刮来的包裹摊开给校尉看，兴高采烈地说道：“不仅有十几贯钱，还有十几个五两的金锭子。乖乖，我以前只是听说过有这东西，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据说一个就能换几十贯、还是官价，黑市更贵！这一定是长安哪个大官儿家的公子，路过我们金州，却着了咱们的道儿。”

校尉却不像他那般乐观，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怒斥道：“你这个蠢货，逃命会把行李忘在船上？会把马留在岸上？要真是长安来的大官家公子，如现在这般，还不一定谁着了谁的道儿呢！”

黄队正一想，也对啊！他揉着脑袋，刚想抬头问校尉那怎么办，却听见不远处岸边的密林里传来闷闷的“啾”的一声，面前校尉那颗聪明的脑袋中间忽然出现一个小指粗细的洞，红的白的液体从里面喷出，溅得老高。校尉那具高大的身体随后僵直着躺倒，重重地砸在了岸边的地上。

围在船边的几人目瞪口呆、面面相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齐齐地转头向密林的方向看去，然后紧接着又是“啾”、“啾”、“啾”的一连串闷响，数朵血花在他们的额头、脖颈、胸前绽放，一连又倒下了四五人。

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这时候也无需探究是怎么回事儿，也分不清什么方向，跑就是了！而张逸浑身挂着枯叶，从密林中窜出，一边跑向岸边、一边将手中装了消音器的MP5K飞快地换了弹夹，然后端在面前，将那些漫无目地的背影一一射倒。

很快，岸边就只剩下坐在地上浑身瘫软、脸上毫无血色、两腿抖得像筛子一样的黄队正。

他看着端枪走过来的张逸，倒是并不知道冲向他的枪口是什么意思，却也早已如惊弓之鸟，直当一身简易吉利服的张逸是恶鬼，吓破了胆。

“菩萨、大仙儿、鬼差大人、爷爷！”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饶是张逸反复叫他看看自己是谁，他也只当是听不见，紧闭着眼睛在那里不住地磕头：“我上有七八十的孩子，下有三四岁的老母，求爷爷放过我吧！”

最终张逸也只能是摇头苦笑，懒得再理会他。而是拿过直到现在还被他夹在胸前的包裹，牵过自己的马，走到密林边唤韩老三出来，一起沿着河岸向东而去。

韩老三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二人乘着夜色走出去好远，才回过点神儿来，开口叹道：“我的个乖乖，老汉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阿郎这么厉害？刚才阿郎用的是什么法术么？离着近百步远，像割麦子一样就把那些官匪都杀了？”

“官匪？”张逸呵的笑了一声：“这说法倒是有趣。”

“嗨，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们是官，背地里干坏事时连匪都不如！”韩老三叹道：“阿郎刚才怎么不把那个黄队正也杀了？他要是回去报信怎么办？”

张逸继续笑着说道：“他能报什么信，说他见了鬼么？留着他回去报信倒也挺好，我倒要看看安康县里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

…………

从石泉县经方山关（今陕西汉阴西）走大路到西城县原本只需两天半的脚程。但二人原计划走水路，坐船沿汉水南下，虽然路途上绕了些远，但顺流而下行船也不慢，大概三天也能到。

只是过了安康县发生这么遭事情，二人又被迫上了岸，毕竟船家被先行放回了石泉县，张逸和韩老三又不会操船，只好沿河道一路东行，反而又多花了两天，才赶到了西城县城外。

作为金州的州治所在地，西城的城墙比沿途路过的石泉和安康都要高一些，只是颇为破旧，可见李纯说这里十几年武备不修不是虚言。

张逸和韩老三两个人正远远望着西城县的城门，看着几名兵丁在城墙洞里对进出城的人们收着城门税，调侃着这里要收多少税，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二人回头一看，一群泼皮无赖正拦住一名老汉说着什么，而老汉的身后还躲着一名瘦弱的小女孩。

泼皮们吵嚷的声音很大，张逸和韩老三隔了几十步远也依稀可闻。

“王老汉，这元月都过了一半了，你欠我们东家的钱到底还不还了？”为首的青年喊着。

王老汉嗓门也不小，急着说道：“我是跟你们东家借了钱，说好了分三年还清，现在才第二年，怎得又成日的来要？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地，待到今年秋天打了麦子自然就还了。你快把路让开，我要去城里给我内人抓药。”

“嘁。”为首的青年不屑一顾地说道：“你那几十亩薄田能打多少麦子？值几个钱？你欠我们东家两百八十多贯钱，指望你那点破田要还到什么时候？连利息都不够！”

“什么？！”王老汉瞪大了眼睛，震惊道：“我只是借了两贯钱给我患病的内人抓药罢了，何时变成两百八十多贯了？”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张契约，摊开在王老汉面前，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你确实借的是两贯钱，可是利息不要算的么？白纸黑字在这里写着，每月计两分利，利滚利，两年已经滚到两百八十贯了。你自己在这里签的字画的押，你不会不认吧？”

“这！”王老汉目瞪口呆地说道：“借钱时可没有说利息的事，字据是我画的押没错，可老汉我不识字啊，我以为只是个借据啊！”

“你看看你看看，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的。”青年说到：“借钱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还钱的时候就说自己不识字？”

泼皮们围得更紧了，为首的青年“语重心长”地说道：“知道为什么催你还钱么？现在是二百八十贯，再过半个月到了二月，可就是三百四十贯了，到时你不是更还不清？所以我找你催债也是为了你好。”

青年细心地帮王老汉算着账：“你家现在有四十亩田，一亩按五贯算，就是两百贯，剩下得八十贯呢……”

他指着躲在老汉身后的小女孩说道：“翠儿今年十三岁了吧？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瞅这小模样多可人儿啊？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美人儿。哎你瞪我干啥？放心，我不是说要叫她嫁人，我们少东家的侧室缺个使唤的丫鬟，不干什么粗活儿的，就是没事儿帮少东家铺铺被暖暖床。现在一个丫鬟也就四五十贯钱，我们东家给你算八十贯，已经是对你很好啦。”

王老汉见青年伸手要拽自己的女儿，急得一把将青年推得向后摔了个大跟头。

那青年就势便在地上打起滚来。“哎呦喂！打人啦！这哪说理去，欠钱不还，还动手打起人啦！”

旁边的一群泼皮也跟着起哄起来：“王老汉打人啦，看把我们刘哥打的，都躺地上起不来啦，这不赔个百八十贯的汤药钱可怎么行啊？”

被围在中间的王老汉急得说不出话来、满头大汗，而他身后被唤作翠儿的小姑娘早就被吓得哭了出来，只是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一双小手紧紧攥着王老汉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