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喜欢大的

张逸感觉自己跟这位岳母好像说不明白话。

唐时贵族间流行早婚，相比之下平民反而要晚得多，按照此时人们的想法，十三岁的公主属实不小了，当今皇帝李纯二十七岁都当爷爷了。可在张逸看来，十三岁的小丫头，他是实在下不去手，这放后世是要判刑的！

两种相隔一千两百年的思维方式的差别，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通的。

陈氏见张逸不再言语，坐在那里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好像暗暗下了什么决心，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张逸斟了一杯酒。

心中再无语，岳母给自己倒酒，总是要毕恭毕敬地接过来的。反正张逸酒量极好，如今这些度数不高的水酒，不敢说千杯不倒，喝个几十杯绝没有什么问题。

看着张逸一饮而尽，陈氏开口说道：“妾身原本只是十六王宅中的一个宫女，因为有几分姿色，被太上皇临幸，因此才脱了奴籍。虽然这些年来未能诞下更多子嗣、只有一个女儿，封号也只是位列八十一御妻（最低档的嫔妃封号），但是毕竟是主子了不是？当年跟妾身一同进宫的那些宫女们，有的已经出宫嫁人，更多的还在宫里各处当差，受管事宦官的欺辱，而妾身好歹被人伺候着，妾身很知足。”

张逸不知如何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应承道：“我和代宗儿之后会孝敬岳母的。”说完接过陈氏递过来的又一杯酒，仰头喝下。

陈氏又给张逸斟酒，张逸急忙起身相让：“怎好让岳母一再给我斟酒？”

“驸马安心坐着。”陈氏继续推让，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妾身是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妾身只知道，我们女人啊，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也总是要依靠男人的。妾身这辈子就是有幸靠上了皇……太上皇这棵大树。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太上皇眼看时日不多，今后妾身在宫中就无依无靠了。”

说着说着，陈氏眼中竟衔起了泪水，她示意张逸将酒喝下，然后继续说道：“以后妾身就指望着驸马在外能够出人头地，这样妾身在这宫中才能有所倚仗，才能不被人欺。虽然代宗儿年纪小，虽然驸马……驸马喜欢年纪大的，但妾身还是希望驸马能够和她好好相处，就算她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惹驸马不高兴，还望驸马能多多包容。只要驸马能好好待她，无论让妾身……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是愿意的！”

这怎么又绕回来了？！张逸一阵头疼，自己确实是说李代宗儿年纪太小，但这和自己是否喜欢大的有什么关系？这陈氏，真是说不明白话！

张逸感觉有些苦闷，却又碍于礼节，总不能甩袖而去，直将手边的酒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不仅仅是头疼，而是真的头疼！

张逸本身酒量就很好，上学时又刻意练过，号称某大学经济学院第一酒神，五十三度的浓香型白酒喝二斤不算事儿，还得整几瓶啤的漱漱口。虽然这几个月喝酒的机会不多，但也不至于退化得这样厉害，这四五小杯带甜味的水酒喝下肚，就开始头疼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也许是疑心导致敏感，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仅仅是头疼，呼吸也变得愈加的急促，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这酒有问题！

张逸终于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却也无暇去细想，陈氏为什么要在酒里动手脚，眼下他只想尽快从这偏殿中逃离。他强撑着桌角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腿也有些瘫软，直接一踉跄，险些将一桌子酒菜都打翻，而陈氏已经绕过桌子来到旁边，伸手将他扶住。一股滑腻的柔软触感自他腋下传来，让他的眼神都变得迷离了。

孃地，自己这不靠谱的岳母，该不是给自己酒里下的春药吧！

此时正殿中的李代宗儿听到动静，也进到偏殿中，看着张逸倚在陈氏身上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夫君、母妃，怎么了？”

陈氏红着脸答道：“没事，驸马喝醉了，我扶他去内室休息一下。你还没吃饭吧，先吃点，要不一会儿该凉了，吃完再去陪陪你父皇。”

李代宗儿乖巧地说道：“好的，母妃。”便走到桌边坐下吃了起来。

而张逸踉踉跄跄的被陈氏搀着往内室走，脑袋里一片浆糊，已经很难再有什么理性的思考，渐渐地、便只剩越来越坚定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去！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去！回到没有这世间纷扰的烦忧、只有野性和本能的地方去！似乎是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醒，又似乎压根就不该有这样的记忆，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幽邃的洞口，他很小很小时就是从类似这样的洞口出来，转眼间他已变得这般高大，今日却一定要从这个洞口进去！只是随着人的成长，难免有越来越多的羁绊和牵挂，就如同通路中的褶皱、洞穴中的嶙峋，阻碍着他的归途，但人总是要在与它们的搏斗中，才能获得极致的成就感。他初时还感到些阻滞，而随着他愈加地奋力抗争，这洞穴内的通路仿佛慢慢地屈服于他的强硬，变得逐渐通畅起来。于是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劈波斩浪，一飞冲天……

…………

…………

“你怎么了？”李纯有些不悦地问道。

他派人传召在太极宫行“回门礼”的张逸，要他结束后到大明宫来见自己，结果张逸来了之后明显心不在焉、频频愣神，让他心中十分不快。

“请陛下赎罪，刚刚在岳母那里多喝了一点酒，脑袋有些乱。”张逸从座位上站起，向李纯行礼致歉。

他也很委屈啊，谁能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岳母居然会来这套？后宫佳丽三千，皇帝难免力不从心，平日用来佐兴的药酒，往往只需喝一杯，结果陈氏见他人高马大，怕他不从，竟灌了他四五杯！尽管他出了许多汗、也算稍稍醒了酒，又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依然有些头昏脑涨，导致皇帝问话时，依然会不自觉地走神儿。

这算什么事儿？！

只是此时不能过多的去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自觉地有些躲避皇帝的目光，生怕被皇帝察觉出端倪，毕竟陈氏按理讲，乃是李纯的长辈，而自己刚刚和她摸爬滚打一番，不管是主动被动，都是杀头的大罪！

他努力地稳了稳心神，回答道：“陛下问及此事的应对，那必然是要发兵平叛，除此别无他选。即使刘辟现在立刻上书悔过，朝廷也不可能应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他的‘贺书’在元日大朝上引起那么大的非议，天下的藩镇此刻都在看着陛下呢，若不能以雷霆手段给予强硬回应，只怕河北、淮西、江东……效法之人将纷涌而来，毕竟这天下，从来不缺野心家！”

李纯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是这样想，杜相及朝中诸臣大多也持相同意见，发兵攻灭刘辟已是定局。当下最重要的事，乃是确保此番平叛之战，决不能败，而且还要赢得漂亮才行！为此，朕有两件事想问问前辈的意见。”

张逸冲着李纯俯身说道：“不敢，陛下请讲。”

“杜相一力推荐高崇文任讨逆主帅，你在夏绥银与他有过接触，感觉这个人如何？”李纯问道。

张逸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平蜀之战，最要紧之处不在前线，而在后勤。蜀道险阻，如遣大军讨伐，兵甲粮秣的供给不知要靡费几何。当下朝廷是否有足够厚实的家底暂且不论，这上千里崇山峻岭的后勤补给线要是出了点什么散失，后果不堪设想。故而平蜀之兵，在精不在多。高将军的长武军，兵虽不多，但颇为精锐。前番奔赴夏绥银平叛，虽未有一战，但其战备充足、行军迅速，到下周后掌控城中局势雷霆手段、又对百姓秋毫无犯，可谓难得的强军。我想，杜相之所以推荐高将军，也当是因为如此。至于高将军这个人具体如何，前番在下周，我与他不过短短几日、数面之交，不好评判。陛下若是想了解更多具体的情况，兵部侍郎张承金与他同是出身韩全义帐下，两人相熟、关系匪浅，陛下或可问他？”

听张逸如此说，李纯点了点头。他从御座上站起，背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张逸见状也从座位上起了身，却被李纯走过来又按了下去。他显然是在犹豫着什么，紧锁眉头在那里踌躇了许久，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说道：

“前辈所说的后勤一事，朕也有所考虑。以刘辟一镇之力，竟然如此猖狂，很难不让人担忧他有什么其他的倚仗。这些年来吐蕃与我大唐虽然始终在陇右往来争锋，却未尝对近在咫尺的剑南天府之地没有想法，只是因为地势险阻，难以下手罢了。此番刘辟叛乱，也许就有吐蕃的怂恿和支持的作用在内。若是大军在前方与刘辟作战，吐蕃遣一偏师偷袭后方，断我军后勤补给，一旦前线军心扰动，大事危矣。故而朝廷诸公商议，此番平叛，选部分精锐在前的同时，后方沿途亦要部署重兵以为后盾，以防吐蕃偷袭。同时，兵甲粮秣除按常例自兴元府（今陕西汉中）一线运输外，亦要在东线的金州（今陕西安康）构建一条后勤补给通道，以备万一。所需物资由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负责调度供给，沿汉水而上运至金州。”

说到这里，李纯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于頔，自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后，在襄州广募士兵，储备甲杖器械，凌上威下，骄横不法，俨然专有汉南之地一般。夏绥银削藩对其稍有触动，方才略为收敛。他前几日上书要为自己的第四子于季友婚配朕的长女永昌公主，为朝廷大局计，我已应允。当此之时朝廷要他出些粮秣助剿，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张逸默默听着，心里还在盘算着李纯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然后皇帝马上就给了他答案：“金州之地，北接秦岭，南倚巴山，西连兴元府，东扼汉水上游，乃是一处险要之地，曾为金商都防御使尚可孤治所。只是尚可孤逝后，朝廷并未再设节度于彼处，其所辖兵马也调往别处，距今已近二十年矣。朕担心于頔借此机会染指金州，因此想任你为金州刺史、兼金州防御使。一是为平蜀大军调配军需；二是加强当地守备，以防于頔借机生事；这第三嘛……前辈先前与梦得言及朝廷财赋根本大事之时，曾提出用自下而上的变革实绩，来引导旧有势力支持朝廷变法，如今我将金州一地交给前辈，前辈自可在此大展宏图！”

张逸听到此处，心中大动，却担心李纯看出端倪，反而将头摆得更低了些，显得更为凝重恭顺。李纯没看见他的脸，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笑着说道：“前者夏绥银平叛大功，我却未任你官职，恰恰是知道前辈胸有大才，必是寻个紧要之职才好。如今不知前辈愿替朕解忧否？”

前世做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主要职责就是帮老师收作业。如今直接被任命为州刺史兼防御使，相当于地级市委书记加军分区司令，张逸心里都乐开了花，又怎么可能不愿意？只是在皇帝面前，还要装装样子，自己责任深重、一定竭尽全力回报陛下期望、为陛下中兴大业添砖加瓦之类的表决心的话一股脑说了许多。

马屁自古皆有，但从后世学来的马屁在此时人听来角度新颖、辞藻清奇，哄得李纯龙颜大悦，临走时还一再叮嘱张逸，若是有什么困难记得及时跟他说，朝廷期待将他树立为一个新的标杆，自会对他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