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候在节度使藩署衙外,等待通传接见。
张承金身为夏州兵马使,要进节度使藩署原本是不需要通报的,但是如今带着拓跋未央和张逸,也不好直接闯进去,害怕横生枝节,再坏了计较,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乖乖地等在门外请杨惠琳的亲兵通传。
此时张承金正跟相熟的守门亲兵闲聊,拓跋未央则押着五花大绑的张逸站在稍远处。
“你确定这个绳子一拉就开?”张逸有些担心的悄声问道。
“你问几次了,烦不烦?”拓跋未央不耐烦地答道:“我在大草原上捆牛绑马还少了?这点花活儿绝不会错。”
张逸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和牛马的构造不尽相同,导致到时绳子拉不开,那我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拓跋未央扭头白了他一眼,有些懒得搭理他。
昨夜三人计议,以献兵马军械的名义接近杨惠琳,然后直接将他刺杀。夏绥银军心本就不甚稳固,杨惠琳一死,颇有威望的张承金振臂一呼、尽力安抚,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冥顽不化、为杨惠琳报仇。
张承金原本是要自己去,拓跋未央担心他独自一人遇见什么意外,她作为党项羌女子,自幼也是武艺娴熟,二人合力,自然比他独自前去稳妥。而张承金反过来又不放心张逸,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怕将他自己留下、他跑去告密。
于是最终变成三人一同前往。不好解释张逸的身份,索性就说他是城中抓获的奸细。拓跋未央用绳索将他绑起,看起来结结实实,实际上尾端用力一拽便自动全开,到时也是一股强大的战力。张承金见张逸身材虽然高大,但是小白脸没什么肉的样子,实是不信,但拓跋未央是见识过张逸的威力的,直叫他放心。
现在放不下心的是张逸。
他的心虚着,嘴里就总想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
“我觉得昨晚你说的心心念念非嫁不可的张公子,好像指的不是他啊。”张逸看着张承金,悄悄问拓跋未央道。
拓跋未央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呗?怎么这世界上就你们两个男的姓张?”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般利用他的感情,他却浑然不知,好惨啊。”张逸说道。
拓跋未央没好气地说道:“那不也是你先起的头儿?”
“这个激将法不错吧。”张逸嘿嘿一笑,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最好不是我,更不要因我卓然的智慧而为我倾倒。皇帝说了,待我回到长安就要赐婚于我,你最多只能做妾。以你的性格,你要是进了我的府门,我一天能打你八遍。”
拓跋未央被他的话气到冒烟,用眼睛扫了扫左右,忽地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还一边大声骂道:“你这个朝廷的探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藩署门口的人听到动静,齐齐看了过来。张逸有苦说不出,只能瞪着拓跋未央那张带着得意的脸。
正在这时,刚刚进去通传的亲兵走出屋外说道:“节度使大人传你们进去。”
张逸被拓跋未央一伸手就从地上拎了起来,又被绳子牵着随张承金进了屋,一路上忿忿不平的表情,还颇有些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
三人进到屋内,张逸看见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中的案几之后,应该就是杨惠琳。而两边则分列着十余名文武官员,武将都穿着全身甲胄,文官腰间也都佩着剑。
张逸寻思着这群人要是一拥而上,张承金和拓跋未央武艺再好怕也不是对手,于是悄悄打量四周,心里盘算着一旦见事不妙应该往哪逃跑。
这时杨惠琳开口说了话:“哎呀呀呀,张兵马使,昨夜事出突然,为求稳妥才派你去巡城,可累坏了吧!”
张承金冲着杨惠琳行了个拱手礼,开口说道:“节度使大人但有驱使,张某敢不尽力?非常时期,都是应有之义,也谈不上什么累不累。”
“我夏绥银军中有张兵马使这等忠义之人,何愁大事不成?”杨惠琳赞道,然后指着另两人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拓跋未央开口说道:“我部这些年来在夏州周边,多受节度使照拂,无以为报,如今听闻朝廷不公,将军兴起义兵,我家大人特派我前来向将军汇报,我部愿出精骑五千,以助将军!”
“好!我正愁兵员不足,左羽林卫大将军此举正解我燃眉之急!”杨惠琳拊掌笑道。
“至于他……”张承金介绍道:“这是我在城中抓获的长安来的奸细,想着兴许能问出些消息,故而一同带来给将军见见。”
杨惠琳挑眉道:“哦?竟然还有长安的探子!”
张承金郑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从长安来的探子,可见朝廷早有预谋,节度使大人不可不察!另外关于这个探子,我还另有机要之事要报与大人,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说完张承金抬步上前,就要绕过正中的案几,贴近杨惠琳身前,哪知杨惠琳忽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把他给我拿下!”
后堂忽然转出数名亲兵甲士,原本堂中的武将也扑了上来,张承金和拓跋未央二人在十余人的围攻下,没招架几回合就双双被擒。只有张逸原本就是被绑着的,无人理会。
“节度使大人!你这是何意?”张承金被按在地上,努力挣扎着抬头问道。
杨惠琳从案几后走出来,费力地蹲在张承金脑前,用自己肥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啐了一口说道:“张兵马使,我心情好陪你演了会儿戏,你还真拿我当傻子?昨晚你去哪了?跑到拓跋未央那个娘们儿的宅子里待了一宿,今早就来赚我?你问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派你出去巡城之后又再安排了人监视你了!你我素来不睦,如今这种非常时刻,我怎能不对你多加提防?就算没有此事,我也在想着如何除掉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他站起身来,指挥左右道:“给我搜!”
亲兵很快在张承金怀中搜出一把短剑。杨惠琳用脚踩着张承金的脑袋,问道:“这你又该如何解释?”
张承金还在挣扎着嘴硬:“我身为武将,随身带把短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惠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张承金,而是走到了拓跋未央面前。
“拓跋姑娘,昨夜封城宵禁之后,四处城门都无人进出,就算你家大人真的要出兵助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唉!”杨惠琳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编故事之前能不能长点脑子?”
屋内众人哄堂大笑。杨惠琳伸手掐住拓跋未央的脸,看着她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睛,调笑着说道:“啧啧啧,看这要吃人的小表情,看来你也是同谋,说不得,也要对你搜个身才行。不过你放心,你的身我亲自搜,我可是很会疼人的呦。”
他的脸上挂满了猥琐的笑容,欣赏着拓跋未央无用的挣扎,两只大手在半空中刻意地挥舞了几圈,眼看就要落在拓跋未央身上。
此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张逸忽然动了。被绑着的他身体猝然一个前冲,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杨惠琳的鼻子上,疼得他捂着脸向后跌了一个跟头。
周围的人原本没拿张逸当回事,见他暴起发难,站在他身旁的都虞侯本能地伸手去拽绑着他的绳子。拓跋未央的绳艺果然精湛,确实一拽就开!腾开手脚的张逸飞快地掏出MP5K,抵着杨惠琳的脑门就来了一枪!
随着一声巨响,红的白的一堆浆水从杨惠琳脑后喷出,刚刚还做着节度使美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屋中的惊变和从未听过的巨响惊呆了在场的众文武,而亲手用机枪扫过几百人的张逸却已不是当初那般见血就要吐的模样。他一脚将同样呆立在那里的拓跋未央踹倒在地上,然后双手持枪,两腿交织,一个半转身,一梭子子弹喷射而出。虽然后来因为没控制好后座力,枪口上抬得厉害,也依然击中了右侧的押衙、巡检等三四名武官。
穿戴整齐的鱼鳞甲和锁子甲在近距离抵射的9毫米口径子弹面前,比白纸强得有限,一连串痛苦的哀嚎声接连响起。
直到这时,屋里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哭喊着向外跑的、吓得直接瘫软在地的、和凶悍地扑上来要跟张逸拼命的,简一时乱作一团。
之前被压倒在地上的张承金也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感到身上一轻,原本按在他身上的亲兵已经起身扑向张逸。他也急忙爬起身,顺手抄起被丢在一旁的短剑,直接从后面扎进了一名亲卫的腰间,然后手腕用力一转、拔剑出来,又与另一名亲卫站在一起。
而被张逸从后踹倒在地的拓跋未央刚要挣扎着要爬起,又被他一脚蹬在屁股上,再次踉跄着向前扑了个嘴啃泥。
“趴着别起来!”张逸借着那股挺翘的弹性,身子向反方向一侧,同时换好了弹夹,又甩出一梭子子弹。这次他将手扶得更稳了些,努力地压着枪口,随着一连串爆响,又有五六人应声倒地。
屋内已经再没有抵抗的人,除了一两个腿软的瘫坐在地无法动弹的人外,就只有尸体和即将变成尸体的、徒劳地做着最后哀嚎的人们。
张逸换上第三个弹夹,双手端枪在眼前,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又到门口确认外面暂时没人进来之后,才回到屋里,伸手将已经有些傻眼的拓跋未央扶了起来。
虽然之前在自己的宅子里见识过张逸射瓷瓶、射花盆,知道他看似瘦弱的身体,却可凭借外物拥有强大的战力,这次同意带他进来也预计到他会发挥一些作用。但现在亲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将一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瞬息间打得脑浆崩裂,又在她两次踉跄的不过数息时间里将夏绥银的十余名骄兵悍将放倒,以一己之力将极危之局面彻底扭转,还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张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拍了拍她的粉脸:“喂,别傻了!张将军呢?”
拓跋未央这才有些缓过神儿来,然后二人很快看见张承金也倒在了血泊中。原来是张逸扫射时,来不及分清敌我,导致张承金也中了弹。
子弹只是命中了他的臂膀,却也因巨大的冲击力,整个右臂被打穿,留下贯穿伤,不住地在向外淌血。好在通过出血量判断,应该没有伤及动脉。
张逸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在自己的锦袍上切开一个口子,然后用力地扯下一大块,为张承金笨拙地简单包扎了伤口,又用刚才捆绑自己的绳子在伤口上方紧紧系住,稍稍止住了流血。
整个过程中张承金和拓跋未央都用异常的眼神看着张逸,一言不发。
张承金主要是在咬牙忍痛,作为久在军旅之人,因受伤而哭嚎是一种让人心中感到不耻的行为,再加之军人对强者有一种本能的尊重,以及一点点跃跃欲试的比较之心,不愿在张逸面前露怯。
而拓跋未央作为草原上的部落之女,对强者更是自骨子里自发而生的崇敬。她偷偷在想,之前张逸任她打闹,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此刻又怎敢继续造次?
张逸却有些手忙脚乱,所谓包扎,自己也只是在电视剧里看过,大概就这么个意思。这个绳子到底应该是系得紧紧的,还是不要太紧?算了,先这样凑合一下吧,自己先帮他止住血,就算扎得紧了,等下让军营里的郎中再来帮他详细处理,这一会儿功夫也不至于就让整条胳膊坏死。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稳定军中局势!”张逸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张承金问道:“将军还能坚持否?”
张承金疼得满头是汗,却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没什么大问题。”
“好!”张逸将他搀起,又和拓跋未央一左一右扶着他走出节度使藩署正堂。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夏州军中的都头、队正等低级武官。他们只听到正堂中传出连串的巨大异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正纷纷赶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张承金出现在了门口。与夏绥银军中以杨惠琳为首的文武不同,张承金不吃空饷、不喝兵血,平日也不欺压普通士卒,这让他与其他节度使藩署的官员格格不入的同时,也收获了广大基层士卒的军心。
他此刻看着围在正堂在的士卒们,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杨惠琳等人为一己私欲,竟敢兴兵反抗朝廷,挑起战祸,致我们夏绥银数万弟兄、十数万身家性命于不顾。此逆贼如今已经被我诛杀!弟兄们各回本部,严加约束所属,趁机搅乱者杀无赦!夏州城继续封城宵禁、以免同伙逃走,待朝廷另有委派到来再议!”
屋外众多基层武官本就不情愿替杨惠琳卖命,如今听得他们平常尊敬的张将军如此说,纷纷喜上眉梢,哗啦啦在门前单膝跪了一片,齐声高喊:“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