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马车行驶在通往宥州的官道上,铜轴和铁轮间不断地摩擦,发出规律而刺耳的响声。
张逸坐在马车里,正往弹夹里一颗一颗地压着子弹,面前摆着一把冲锋枪——自然又是从镜子中拿出来的。
离开长安之前,他在主宅中看着镜子,心中纠结着要不要带它一同北上,奈何它这半人高的大小过于扎眼,自己此番出行可算是身怀秘密任务,捧着这么个东西哪还秘密的起来?
正嘟囔着它要是能小点就好了,镜子就“嗖”的一下变小了。
敢情这还是个如意金箍“镜”,大唐果然就盛产此类东西。
张逸兴奋地以为镜子终于又显灵了,结果几番尝试之下,发现它除了变小了、化作后世的妆镜一般模样,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好在此番倒是可以带着它上路了。
于是这一路上坐在马车里,张逸又开始不断地尝试镜子的使用方法。
今天是贞元二十一年十月初九,张逸穿越到大唐正好满两个月。
一早起来,他就在马车中进行了自己也不知道遵循哪种宗教仪式的、莫名其妙的祈祷,之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缓缓的将手伸了过去,眼见一根指尖没入了镜面,他心跳瞬间加快,马上将手指缩了回来。
什么情况,今天怎么就显灵了?
张逸将手指伸进去、抽出来、伸进去、抽出来,镜面竟似荡起一阵波纹,吓得他不敢再胡闹,而是努力平复着心情,然后认真思考起来。
穿越那天是八月初九,想抽烟的时候从镜子里拿出来一箱华子;客省中被包围,情急时从镜子中拿出M134速射机枪那天是九月初九;今天是十月初九。
难不成,这镜子是一个月可以用一次?手伸进镜子时,心中有什么需要就能得到满足?
张逸越分析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镜子跟自己拜哪路神仙、摆什么姿势根本没关系,单纯的就是有一个月的冷却CD。
至于今天如果不用,明天还能不能用?张逸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险。自己此次远行,虽然出发之前反复跟戚莺莺强调不会有什么危险、甚至为了安抚她把自己保持了两世二十二年的纯洁之身都贡献了出来,努力说服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累得头昏脑涨,险些没有起来床。但是张逸自己心里知道,毕竟是前往有叛乱风险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一丁点危险都没有?
还是要搞点关键时刻能够保护自身安全的东西,那自然没有比枪支更合适的东西了。
待他考虑妥当、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进镜子、同时心中默念冲锋枪之后,就顺利的从镜子中拿出一个比前两次小得多的盒子。大概是受限于镜子的尺寸,取出的是德国制MP5K微型冲锋枪,拿在手里颇为小巧,张逸一米八——按唐制是八尺的身高,枪体不算消音器大概相当于张逸两个手掌大小,弹夹容弹15发。
按后世的标准,这枪主要是为特种作战设立,乃是以MP5冲锋枪为基础做的缩小版本,与原版相比无论是射程、威力、火力持续性和射击精度都大大不如。但放在唐代,毫无疑问已是冠绝当世的神兵利器。张逸用来防身绝对是绰绰有余。
不过他也想了,以后还是尽量不再从镜子中取枪出来。按照这一个月的CD计算,就算以后他每个月都只取枪,十年时间也不过一百多把,只能武装一个连,能纵横世界否?显然是远远不够。
归根结底,还是要用这个时代的规则,解决这个时代的问题。镜子中取出的东西可以起到关键辅助的作用,但是决不能完全依仗镜子。
这大概就是那位将自己送到这个时代来的不知名神灵,将镜子设置为只能一个月用一次的本意吧!
待装完几个弹夹,张逸用几根布条将微冲和几个弹夹绑在腰上,再用外面的长衫遮住,最后将恢复普通模样的镜子塞入行李卷里面藏好。
做完这些,张逸下车跟着商队的人走了一会儿,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不然整日坐在车上悠来荡去也属实是难受。这地方在后世属于陕北与内蒙的交界处,此时水土流失还没那么严重,但深秋已过,草木凋零,满目枯黄色的沟壑,依然让人触目惊心。山间吹荡的寒风虽然远称不上刺骨,却也隐隐刮得行走的人们满脸萧瑟。
沿途千篇一律的土山并不能让旅人心情愉悦,张逸便放弃了看风景,而是跟自己的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商队大概有四五十人,赶着几十辆车,货物主要是贩往北境的粮米。掌柜姓刘,一个四十多岁,一看就是生意人的笑脸胖子。这次北上,张逸只带了府中的车夫,姓韩,家中行三,因此旁人都叫他韩老三。他原是夏州德静县人,安史之乱时才五六岁,全家为避兵祸外逃,却终究没有逃过悲惨的命运,大多死在了道上,只有他“有幸”被长安郊外的乡间大户收为奴仆,为主人养马赶车。结果又遇泾原兵变,乱兵被朝廷击败后,溃逃的乱兵大掠乡里,屠了主人家满门,唯有他那日刚好牧马在外而逃过一劫。
自那以后他就孤身一人流落长安,靠着自己养马赶车的手艺勉强过活,如今已经五十七岁了。
也许是年纪越大的人越怀旧,听说张逸要去夏绥银,韩老三主动提出想一同北上,如果有机会就回自己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老家去看看。
张逸自然同意,自己来此世之后第一次出远门,能有个相熟之人随行相互照料,当然是更好的。韩老三当年从夏州出发,在沿途州县辗转流浪,最终到了长安。如今反行其道,幼年种种自尘封的记忆中泛起、仿佛历历在目。张逸也乐得听他唠唠叨叨,籍以进一步了解这个时代的点点滴滴。
傍晚,一行人到达了夏州治下的长泽县。
城中只一家客栈,后院的堆场倒是广阔。刘掌柜将商队安置在客栈,然后告诉张逸,商队要在有长泽县中呆两天,这段时间他可以自由活动。于是第二天张逸就上街转了一圈。
长泽全县大概三千多户,勉强算为中县,县城不大,也就五六千人口,加之地处边陲,城墙看起来倒是有修整过的痕迹,其他房屋却十分破败,让人一眼望去便知道城内居民生活的困顿。街上行人寥寥,店铺也没几家,给离开长安到此的张逸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感觉。
到了下午,张逸回来时,看见客栈的门口熙熙攘攘,原来是又来了一个商队,让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紧紧巴巴。
张逸进到客栈大堂时,两支商队的掌柜正在相互寒暄。见他进来,也许是对他头上只蓄了两个月、半长不长的发型感到奇怪,对方掌柜的目光不停地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刘掌柜见状,便向他介绍道:
“此乃我家东主的少公子。这番东主让他随我走商,也是想让他历练历练,知晓赚钱不易,免得在家时整日就知道胡闹!”
对面的掌柜姓胡,闻言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少东主。”
张逸笑着冲二人行了个礼说道:“二位掌柜忙着,我先上楼了。”便自回房去了。
对面的掌柜看着张逸的背影说道:“看贵公子彬彬有礼、气宇轩昂的样子,不像是个胡闹之人呀?”
刘掌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悄声说道:“自小这里有问题,总是发癫,说是中了邪!东主为此送他到庙里做了二年和尚,这才刚接回来不久,头发都还没长齐。”
张逸没有理会两位掌柜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那自然是事先商定好的说辞。吐突承璀能安排他随这支商队北上,说明商队与朝廷必有什么关联,来之前也一定有所交代。搞不好刘掌柜就是朝廷的探子。要用什么样的说法来掩饰他的身份,他当然也不会揭穿。
张逸回到房内,将今天白天在城中的见闻记录下来。他对这时代本就无甚了解,更是第一次做这“探子”的工作,其实也不大分辨得出什么异常不异常,只好详加记录,得空时再细细分析。
在昏黄的油灯下钻研了将近一个时辰,让张逸有些头昏脑涨,他便披上衣衫,想着到外面走一走。刚离开客房,便听见后院传来轻微的动静。他循声而去,看见韩老三正在马厩里给拉车的骡马喂草。
“三郎还没休息啊。”张逸开口说道。
“阿郎还是跟别人一样叫俺老三吧。”韩老三一边往食槽里填着草料、不时还撒一把黄豆,一边憨憨地说道:“这牲口拉了一天的车,晚上不吃好可不行。这季节正是贴膘的时候,本就不该跑这么远的商,再不好生伺候,等到冬天要生病的。”
张逸也撸起袖子,帮韩老三抬起草料来。韩老三急忙拦阻,却是拗不过他年轻力大。
“这可不是阿郎该干的活计啊。”韩老三说道。
张逸笑着说道:“商队自有马夫,这些骡马也不是我府里的,喂马也不该是你干的活计啊。”
“老汉俺伺候了一辈子的骡马,也没有什么亲人,就跟这些牲口最亲了。”韩老三埋怨道:“那些军爷们可不行,要不是老汉帮他们维持着,这些牲口没等到这里就要死掉好几口!”
“官爷?”张逸问道。
韩老三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俺们商队里这些人,除了掌柜还像点意思,其他那些伙计,一眼就知道、平日绝不是跑商的人!别人看不出来,俺老汉在长安城中这些年,跟着多少掌柜跑过商、帮过工,这还能看错?要俺说,从他们平时的神态语气来看,倒是像军爷多一些!”
张逸闻言挑了挑眉,却没有接话。商队中必有特殊安排他早有预料,但是他原以为是刘掌柜跟宫中有联系,却不想在别人眼里,反而是刘掌柜更真一些,商队里这几十个伙计倒是一眼假!
按说皇帝没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而是除他之外另有安排考虑,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路上还好说,要是到了夏州城之后被人一眼识破,自己这“秘密任务”还如何进行?
张逸正自思量,韩老三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信,却急得说道:“阿郎不要不信老汉,老汉一把年纪也不是虚长,这双眼睛可是毒得很!”
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张逸,又冲不远处的胡家商队点了点下颚,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他们也不是正经跑商的!”
听到他这么说,张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低声问道:“怎么说?”
“前几日刚过延州不久,俺们在路上就遇见过他们,那时阿郎在车中没有看到。”韩老三急于证明自己,向张逸详细解释道:“他们原本是走在俺们前面,因为行得太慢被俺们超过,又晚俺们一日到的长泽县城。按理说俺们车上装的是粮食,在跑商的里面已经是很重的货物了,赶路的速度本就很慢。他们车上装的是袄子、绵衣(里面填充的是丝绵,由蚕丝制成,而不是后世的棉花)、纸裘这些冬衣,那东西哪有粮米重?又怎么会比我们行得还慢?而且从骡马拉车的费力程度和在路上留下的、比寻常深得多的车辙印子来看,他们车上装的也绝不是冬衣!”
韩老三见张逸听的聚精会神,显得有些得意的继续说道:“要俺老汉说啊,他们车上的冬衣只是遮掩,实际装的货物,应该是铁器!而且就算是铁器,锅碗瓢盆、耕作用具这些,只要取得了官府的文书,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因此以老汉看来,他们车上装的怕也不是寻常的铁器,而是兵器甲胄!”
听韩老三说到这里,张逸盯着远处胡家商队停在院落里的车马和一旁看守的十几名伙计,也感觉出不对劲来。
他悄声问道:“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