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和吐突承璀从张逸的宅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张逸送出坊外,在崇仁坊和平康坊之间的长街上与二人道别。
李纯背着手站在坊门口,看着对面平康坊中正在逐渐燃起的花灯和坊门口迎来送往的神女、恩客,忽然回头对张逸说:“前辈倒不必尴尬,这世间百样人,各有不同喜好,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嘛。”
张逸讪讪的陪着笑说道:“都是误会,误会。”
李纯大笑着拍了拍张逸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就连一向在张逸面前没有好脸色的吐突承璀都挂着异样的笑容。见皇帝转过身来,吐突承璀向远方一招手,街角处拐出了一辆马车,二人上了车径自离去。之前在这条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摆摊的游商、漫无目闲逛的旅人和平康坊门口探头探脑的酒客也随之纷纷离去,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忽然间就好似少了一大半的人,让平康坊门口招徕客人的小厮都倍感奇怪。
张逸却没有心思计较这些,而是转头就进了宅院,一边向里面走、一边大喊着:“周汉明!周汉明!你给我出来!”
一直到了后花园,才看见周汉明正站在甬路中间,而一旁的石凳上,莺莺和燕燕两姐妹正坐在那里黯然神伤。
张逸怒气冲冲地问周汉明:“是你自作主张、让那两个做饭的老妈子冒充莺莺燕燕到正房里来送茶的?”
周汉明冲着张逸拱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道:“正是如此。可仆这样做也是为了阿郎啊!”
张逸被气乐了,反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方才我在屋里多尴尬,你却说是为了我?”
周汉明问道:“如果仆猜的不错,刚刚那位,应该是皇帝吧?”
“你倒是好眼力。”张逸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对了!”周汉明凑到张逸身边,低声说道:“这大唐皇室,对男女之事一向搞的很乱。远的像太宗皇帝哥霸弟媳、高宗皇帝迎娶小母、玄宗皇帝强抢儿媳,近的如太上皇娶了肃宗的外孙女、也就是自己的姑姑,就连当今皇上也有个嫔妃是代宗的外孙女、自己的姑姑。为了美色,如此乱伦之事都做得出来,像二位姑娘这般天姿国色,若是被皇帝看上了,岂不是给阿郎徒招灾祸!仆因此才让两名厨娘冒名送茶,乃是为了救阿郎啊!”
“我谢谢你啊!”张逸气得想跳起来给他两下子,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动手,而是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自作聪明,却耽误了我事!”
“耽误了你什么事?将奴姐妹献给他人、以铺就晋身之路么?”相比之下妹妹要直率一些,大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亏得奴姐妹还以为几番周折之后终于得遇良人,今日才知,那些彬彬有礼、好声好气不过是待价而沽,等着卖个好价钱而已。想想也是,那摆在店里还未卖出去的物件,当然要好生照料,怎么能弄脏呢?”
“别说了……”姐姐也在一旁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奴这般出身,本就应该是如此才对,之前这短短半月不过是镜中水月、白白引出不该有的幻想罢了。”
张逸听着她们的阴阳怪气,瞪了周汉明一眼,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啊,不了解这其中的原委。没错,我就是要让皇帝看见她们姐妹二人的美貌,可我不是为了进献,而是为了自污!为了让皇帝以为我刚刚得赐宅院、又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脑子里惦记的还都是美女佳人!”
“阿郎为什么要这么做?能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乃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能得皇帝私服访宅,又是多大的造化,阿郎却用来自污?”周汉明不解的问道。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考明经科举始终不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啊!”张逸没好气的对周汉明说道:“想一想当今大唐的形势和皇帝登基前后的经历吧。皇帝现在是想委我重任,却又不敢完全信任,而我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贪财好色、胸无大志的模样,让他以为我不难掌控,却偏偏被你搅得稀乱!”
“那皇帝真的看上我们姐妹,你就真的将我们乖乖献上么?”燕燕问道。
张逸摇头说道:“那当然不会。皇帝刚刚践祚,正是胸怀大志、想要有所作为的时候,又怎么会因为此等事情而开罪一位有可能给他带来巨大帮助的臣子?到时我与他再争上一争,他必不会强求,又能加深对我贪恋女色的印象。再说了,能被皇帝看中,一步登天,就算我真的拗不过,于你们也不是坏事啊。”
“不,奴不想被皇帝看中。”莺莺眼神坚定地说道:“虽然奴与阿郎相识不过短短半月,但奴心里已经认定,这辈子就跟定阿郎了。”
…………
…………
接下来的几日,张逸打点行装,为接下来的远行做着准备。
虽然昨日有些尴尬的场面,皇帝之后还是将亲自到张逸新宅中探望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虽然韩全义在大唐诸多藩镇节度使里算是最弱的那一档,但也在夏绥银边塞之地经营日久,究竟实力如何,朝廷也无法尽知。他在此时上书自请入朝,到底是不了解形势、以为李纯好欺,还是有什么别的依仗?
现在朝野上下因为一举清除了宦官一党,众朝臣正是群情昂扬,新拜宰相杜黄裳力主借此机会削藩,李纯自己也下定了决心,待韩全义到长安后要下旨罢免其外甥杨慧琳的节度留后之职,另任可靠之人到夏绥银去。若其不从,就调兵平叛!
按理说以夏绥银的实力,此事应该不难。但毕竟是自己登基之后的削藩第一战,李纯还是想力求万无一失。夏绥银地处西北边陲,若是一招不慎,再将一旁觊觎已久的吐蕃人引狼入室,就不仅仅是得不偿失的问题了。
因此,李纯准备派一名得力之人,先行到夏绥银去看一看,待收到具体情况的回报之后再行下旨削藩,哪怕因此多与韩全义虚与委蛇一段时间,也比因为不了解实情捅了篓子要强!
可他即位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足两个月,群臣自然各个表现得忠心耿耿、诚实可靠、能力超卓,但抛去这些邀功献媚、真实能力又是如何?太上皇推荐的可靠得力之人,之前刚刚被自己贬去偏远边州,虽然只是被俱文珍逼迫的无奈之举,自己也已经下旨将他们追回,可谁知他们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怼?更何况,他们此刻还在回返的路上,一时半会也到不了长安!
思前想后,李纯决定让张逸走这一遭。
“待你此番立功回来,朕就兑现先前承诺,赐朕最心爱的妹妹与你完婚!”
张逸面上高呼谢恩,心中暗骂不已。瞎立什么FLAG,听起来就不吉利!
接了任务也不是马上就能动身的。既然是想探听虚实,自然不能以官方身份,张逸此次将随一支商队一同北上。商队正在收拾货物、准备过所(通行证),张逸自己也需要证明身份的路引,好在他的路引不需要自己去官府申请,自有李纯安排人为他操办。
另外来到此世之后第一次离开长安城,虽然有商队同行,但是自己总也要准备些行李。
出发的前夜,张逸坐在正房的榻上,想着北上银州的事情。崔燕燕已经回房区睡了,戚莺莺却还正在那里忙碌地将给自己准备的换洗衣物打包。跪坐在地的她,随着上身不断地左右探去,两颗饱满的半桃在衣服的勾勒下若隐若现、时浮时沉,让在一旁假装深思的张逸心猿意马,不住地斜着眼睛偷看。
相处这些天来,除了最初几日出屋行走需要搀扶,之后的日子里张逸一直彬彬有礼,没有什么僭越之举。主要是二女只有十六岁,在当世来讲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若不是到了张逸宅里、而是留在入云阁,此时可能已经被人高价买了红丸、每日敬陪恩客了。但对于来自后世的张逸来说,这个年纪还是有点小,心理上总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那仿佛还留有三分稚气的脸庞和宽大的纱裙掩盖之下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的身体好似反复在向张逸证明,自己已经熟透了,请君快来采撷。
这让张逸更加的小心自己与她们的接触,他也正是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真怕自己一时难忍做出什么事来。
但若只是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莺莺将给张逸准备的盘缠塞到衣服堆里藏好,又重重地拍了拍,在行李和自己身上分别激起一轮微小的波浪,满意地扭头看向张逸,与他慌张躲避的眼神一触即分。她好似没有察觉地挺直了身子,理了理身上的纱裙,然后叹了口气问道:“阿郎此次北上,有危险么?”
“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张逸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去转一圈探探虚实,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需要我孤身平叛吧?”
“如果真的这样轻松,满朝公卿为什么不抢这唾手可得的功劳,偏偏要派阿郎去?”莺莺问道。
张逸笑着说道:“皇帝陛下自有他的考虑,说了你也不懂。你放心,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再跑回来便是了。”
“奴不放心。”莺莺摇头说道:“奴一个贱籍女子,也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奴只知道,前几日奴说这辈子就跟定阿郎了,绝不是一句戏言。”
张逸不知如何向她解释,才能让她安心。她却仿佛做好了什么决定,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张逸的面前,一咬琼唇,直接跨坐在了张逸的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张逸一跳,急忙抬手想将她推开,哪知却直接覆在了两团柔软的饱满之上,然后马上便被莺莺伸手抓住,按在那里不得收回。
张逸满脸通红的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莺莺的脸更是红得发紫,短促的呼吸带着一股炙热的滚烫吹在张逸的脸上,就连说话声都带上了微微的颤抖:“阿郎,莺莺是个自私之人,还望阿郎莫怪。”
张逸前世醉心学习,与男女之事却是还未曾经历过,此时已是慌得不行:“这与自私不自私又扯上什么关系?莺莺姑娘你先松手,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莺莺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松开了一只手,却又环在了张逸的后颈,使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她死死地盯着张逸说道:“万一阿郎此行出了什么意外,奴与妹妹免不得还要再被转赠他人,那时再遇见什么样的主人奴不知,但奴知道像阿郎这样从未看不起奴的人,长安城中不会再有了!这几日奴想起阿郎要出门,心中便止不住莫名的害怕!奴不想再回去过原来那样的日子!奴这几日思前想后,自私地以为,要是能有了阿郎的孩子,就算有什么不测,皇帝念在阿郎为国效力的份上,也许就不会难为奴和妹妹!奴和妹妹虽然出身烟花柳巷,但还未曾接过恩客,尚是完璧之身,还望阿郎不要嫌弃,成全了奴!”
张逸苦笑道:“说了没什么危险,你们怎么都好像盼着我出什么事一样?”
“不!”莺莺盯着张逸,坚定地说道:“奴希望你安安全全的回来!”说完用力一扑,将张逸压在了榻上……
……
屋里的动静惊起了房檐下的燕子,它从窝里飞出,在空中盘桓了几圈,秋日的风儿吹起,已有一丝冷意,虽然还未完全准备妥当,但事已至此,不如就南飞吧!第一年的新燕还有些笨拙,一双翅膀努力地扑棱着,却依然不免高高低低、快快慢慢,风儿也颇不解意,忽地上拖下压、忽地左右吹荡。但生物的本能何其伟大,不多时它便好似找到了其中的关窍,时而振翅疾驰、时而平缓滑翔,在天空中辗转腾移、翻飞翱翔。那一刻,它觉得自己不是南迁的燕子,而是搏击长空的雄鹰,让它兴奋地叫出声来,“咿呀咿呀”,一路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