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生下来就死了,这是书院的人告诉他的。
教习告诉他,“张辰,你孤星入命,出生的时候父母双亡,被族人遗弃,最后死在长安城外,是院长把你抱回来,用六道阵法聚齐了你的三魂七魄,才让你活过来。”
张辰第四千四百七十五次听教习这么说,然后,教习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但是,你千万不能离开书院,不然会再次死去。”
张辰重重点头,“好,教习我知道了。”
教习这才放张辰离开。
张辰从前院一路来到后院,站在一处大殿门口,咬了咬牙,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幽暗的大殿里,一个老人颤巍巍走出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院长。”张辰走过去搀扶老人,同时鼻子动了动,心想最近院长身上的味道更重了。
一股腐潮的味道,就像下雨被淋了好几天然后扔在阴暗墙角的木头。
张辰搀着院长到了大殿深处,看着不远处幽暗的长廊,院长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进去吧。”
张辰松开了手,走进长廊,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下,经过几个转弯,站定在一处豁然开朗的地窟面前。
张辰的眼睛里倒映着幽幽的绿色火光,这是对面的场景。
地窟里有招摇的绿火平地而起,在风声里呼号,每一朵火焰里还有一张张邪异的脸:牛头马面,猴面猪嘴,人形鸟喙,还有被抹去了五官的······
张辰就这样走进火焰里,密密麻麻的人脸迅速涌过来,嘶声尖叫,争先恐后,“让我咬一口,让我咬一口!”
张辰打了个寒颤,挥起手臂,晃成了大风车,“走开走开!”
呜呜呜呜呜呜呜——所有的人脸被张辰扇飞出去滚了几圈儿。
张辰一路往前,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紫色的花海。
他出现的时候,所有的花儿都瑟瑟发抖,抱着团挤成一堆,有些心眼多的索性收起花瓣,把同伴往前推了推。
院长说,这些花叫彼岸花,张辰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总之,每天都要吃一朵就是了。
“别怕。”张辰说:“都这么熟了。”
听到这句话,一群彼岸花抖得更厉害了。
张辰叹了口气,走过去摘下一朵,扔进嘴巴里,开始咀嚼,一张脸忽青忽暗。
吃完了彼岸花,张辰冲花海深处点点头,这才转身走出去,和院长说一声,“院长,我吃好了。”
老人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一张脸的皱纹在幽暗里好像更加深刻。
这样的日子,张辰已经经历了几千次,似乎还要这么重复下去,永无止境。
直到,三天后。
张辰吃下彼岸花,一老一少走出大殿,外面已经站满了人,教习、同窗、甚至是扫地的伯伯。
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奇怪。
“小辰。”院长转过身,告诉张辰,“今天开始,你可以离开书院,去长安城看看了。”
张辰吃了一惊,更多的是惊喜。
就算他性格还算沉得住气,但是整整十六年,他都没有出过这个院子!
而且,院长说过,书院外面就是长安,那是整个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几乎全天下的人都想来长安看看。
“院长,我晚上就回来,不,黄昏,下午就回来!”他挑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合适的时间。
院长却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是张辰过去没有见过的情绪,“小辰,这次出去不用着急,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张辰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奇怪,他现在满心只有对外面世界的期待。
院长将张辰送到书院门口,出门之前递给张辰一块玉佩,“小辰,你出去以后,带着这块玉佩,去一趟城外的书山学院,把它交给学院的夫子。”
张辰郑重地接过来,工整地行了一礼,“院长放心!”
十六岁的张辰走出书院。
这一天是唐321年,春分。
就在张辰迈出院门半个时辰后,长安城忽然来了一阵冷风,太阳被乌云笼罩,天上幽幽起了一轮血色圆月。
皇城之中,伫立一座高塔,一个道士站在塔顶,抬头仰望,双目倒映天光,圆月在他的瞳孔里流动,就像一泓墨血湖泊。
半晌,道士低头望向城西某处,低低一声敕令,双手结印,双目骤然有精光四射,便如飞行不坠的箭矢直奔城西而去。
“啊!”
道士忽然一声痛苦地闷哼,低下头去捂着双目,鲜血从十指的缝隙中流出来,凄惨非常。
但他却顾不上这么多,只是嘶声呼喊,“陈岩,陈岩!”
一个道童从门外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微微愣神,显然眼前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力极大,回过神后迅速低头躬身,“师祖。”
道士仍旧跪坐在地上,急切道:“你速速去一趟城外书山学院,就说,那个地方,有祸患出来了!”
······
······
张辰赶到书山学院时是黄昏,但他并未见到那位院长。
“信物我已交给院长,只是夫子此刻正在和喟叹观观主论道,还请兄台在此处休息一夜。”学院的弟子对张辰很有礼数。
张辰摇摇头道:“信物交到就好,我还需要回长安,就不叨扰了。”
对面学子却愣了愣,“可是,你就算现在下山,也回不去长安城啊。”
“为什么?”
学子闻言道:“就在一个时辰前,长安发布了新令,最近几日,宵禁的时间都改为戌时三刻。”
张辰闻言看看天色,一时苦下脸去,戊时三刻,就算借一匹快马也没办法赶回去,看样子只能住下。
这一夜,长安城城西传出一阵轰鸣,附近的居民觉得大地一阵颤动,就连远处皇城都听得真切。
翌日。
张辰一大早赶回长安,已经做好了回到书院被院长责罚的准备,又在心头不住安慰自己,既然院长说什么时间回去也可以,那么,或许在外面住一晚上也是不打紧的吧?
他刚想到这里,却见到在接近书院的十字路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怎么就塌了呢?”
“听说仙阳书院是建唐时候和皇城一起修起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完好无损,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就没了。”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张辰听了三言两语,急忙挤进人群,费劲了力气终于到了前排,入目处却见满目的疮痍和废墟。
官府的人将寻常百姓拦在外围,只是见不断有人从院子里抬出一件件器具。
张辰呆呆望着这一切,“里面的人呢?”
一旁有人奇怪地瞧他一眼,“人?仙阳书院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满门抄斩,哪有什么人?”
张辰的大脑却似被一道霹雳击中,一时间竟连悲痛都已经忘却了。
“里面的人···早就六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在鼎沸的人声里,只有张辰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不断重复。
正是春分,天气回暖,人群聚集烘起渐涨的温度,张辰的身上,却有寒意升腾起来。
“六十年前,就已全都死了?”他抬头去看坍塌的废墟,“那么我过去的十几年经历,又算什么?我又算是什么?”
“张辰?”人群里,有一道声音响起。
张辰立时回头,他昨日才走出仙阳书院,外面绝对没有任何一人认识他,所以是谁在喊他的名姓?
目光所及,却见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