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价从一百八十元降到八十元，再从十元疯狂到免费。老板呀，你是怎么在做生意呀！？
曾经在地球上自称友善、尽责、亲切、最佳、高雅、宽厚的科幻乐园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动物？大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
每当说起第一天报到时，碗里手掌大的腊鸡腿和满是肉的排骨汤总被人津津乐道。这和开业以后伙食的每况愈下形成鲜明的对比。培训结束后，员工们（无论年长还是年轻）都对未来满怀憧憬。卓思渔看见有人在园区未干的水泥地上刻下这样的一段：生于总理故乡，立足科幻乐园。这位仁兄的抱负还真不小。饭菜一天不如一天是不争的事实，员工的骂声总是不绝于耳。最差的时候只有咸菜里加一点碎蘑菇，有时一盒饭里就两个未剥壳的卤蛋。开业初期，园区内提供盒饭，中午和下午每个组都会派人用小推车去拖。可后来演变成每个人都必须自己带碗筷，园区不再提供一次性餐盒……
………
礼仪
孔子认为，礼仪的力量可以改变东周列国动荡的社会面貌，虽不成功但不能怪他。现代商业社会的礼仪有一部分完全是为了达到目的地虚伪包装而已。但乐园从培训到开园初期这段时间里，员工从早起到晚上熄灯后还在梦里无数次说出的“你好”可是深入骨子里的。
想一想，在食堂就餐时，不认识的员工会在坐下时对你说“你好”，在你之前离开时说“先生慢用”。会不会觉得，在地球上找工作绕了一大圈，最后想说“还是觉得这里最好”。要不，怎么会有人辞职了要回来看看，被开除了淘汰了要回来再试试呢？我来告诉你，因为你在这里接受了科幻乐园的洗礼之后，一段时间内外面的世界使你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但光有精神的熏韬和鼓舞能走多远？当你在吃得不好和工资先发三分之一的情况下，那思想道德情操怎么会有生存土壤呢？员工见面不问好和买饭插队后来成了正常现象……
有一天，卓思渔在路上见到欧蔓诗没有搭理她……
“卓思渔，怎么见到主管不打招呼呢？”Mendy看上去也并没有生气。
“……你好，Mendy，今天真漂亮……”
“你今天怎么啦？好像有点沮丧啊……”她忍不住想笑，还挥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卓思渔没有说话……
“你看，你都不爱笑啦，到我办公室来，借你本书看看……”
卓思渔跟着Mendy进了她的办公室……
“你在公司里面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这本书借给你看，记得看完了要还啊。”她拿出一本叫《激发心灵潜力》的书递给卓思渔。
在卓思渔眼里，这个上司时尚、洋气，有点看不起人。但是，她也没有那么难相处。有时，她像个姐姐。即使是在乐园走下坡路，别的台籍干部脸上都盖不住忧愁的时候，Mendy还是跟以前一样阳光。
……
识别证的故事
在一个逐渐丧失礼仪的地方，接下来要丢弃的自然是道德了……
先从打卡这件事说起吧……
开园以来，园区打卡的秩序就相当混乱，究其根源也不完全是员工的错。每天早上，员工在宿舍区马路对面排队上大巴车。每辆车上都有一名专员负责记人头，到了指定人数坚决关门开车。为了不迟到你会早一点起身，但还有比你起来更早的。两千多名员工配两地跑的八辆车想按时打卡显得运力不足。插队这种事在中国大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在科幻乐园发现插队，台湾主管是一定要把你从队伍里揪出来的。
园区的打卡室有四个卡钟，两个人事课的干部每天站岗维持秩序。大巴车刚到园区，大家都一窝蜂地冲进打卡室。几十只手拿着卡片同时往一个卡钟里塞，每次都看见大家一个个想塞的塞不进去，塞进去的又拿不出来，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场面混乱不堪。大家推来推去，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胸前的识别证被挤掉是常有的事。
后来，卓思渔挤出经验来了，冲进去的时候左手护住胸前的证件，右手打卡……
公司规定：任何员工遗失识别证要扣一百块大洋，捡到并上交者可领五十元奖励。
那天，思渔的卡被挤掉了。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在开往园区的大巴车上一名营管处的年长员工对思渔说看见有人拿着他的识别证不愿归还。快下车时还说回去后会劝其归还……
当卓思渔第二次再见到那名老员工的时候，他表示已经记不起拿走卡的人是谁了。这一听就是假话，那开始为什么要告诉卓思渔呢？员工都来自全国不同地方，很多人老乡意识还是很重的，没准他们都是同一个地方一起来的。那个时候，思渔已经离开销售课去了设计组引起某些人的不满。他想了一下，这个人即不归还也不想要上交的奖励那一定相当仇恨自己，十有八九就是营管处某个人干的。究竟恨在哪里，说穿了没准就是某个方面引起了别人的嫉妒。这个人想看见思渔悲惨的样子，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令人作呕的伤痛！遇到这种事情，公司是不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员工去调查和申冤的。连续约一个多星期，思渔未带工作证就自由进出园区和宿舍，也不知为什么门卫没阻拦他。
想来想去，卓思渔理出了点头绪。
第一，在离开销售课之前，他跟组长吵了一架。
第二，营管处里无论男女经常有人找他借钱，但都被他拒绝。
第三，换了份工作。
第四，想起来好笑，没准是因为长相……（上学时曾因长相被其貌不扬同学陷害）
最后，卓思渔决定去人事课交一百块补办一个识别证。
“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进大门的？”人事课的人皱起眉头问思渔。
……
经历了这个小挫折后，思渔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打卡的时候，把识别证放牛仔裤口袋里用手紧紧抓住，并特别留意现场的地面。
本以为，在恶劣的环境下，他这种循规蹈矩的人只会吃亏。没想到，有的时候，老天爷还是会眷顾他一下的。怎么也想不到，思渔这傻小子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两次捡到同事的识别证并交到了人事课。要知道，在科幻乐园这样的公司良好的行为作风会记小功一次。不但有经济鼓励，还会在乐园里公布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块挽回了上次的损失，那个害卓思渔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过了两天，公司里又有女生要他请吃饭了。
卓思渔走在太阳广场时放声大笑：“哈哈哈！”
一天晚上，大概八点钟的样子，一个身材瘦小穿桔红色连体工作服约三十岁的人敲开了思渔宿舍的门……
“请问，卓思渔住这么？”
“我就是………”
“你捡到我的卡，一起出去喝两杯……”
一看这身打扮，就知他是工程处的……
“这，哎，举手之劳，兄弟何必那么客气呢……”其实，思渔心里很高兴，一点也没想到好人真的有好报啊……
“要的，要的，你一定得去，喝个痛快……”
“这怎么好意思呢，小事情，吃过饭了……”
“你看，我还叫了个朋友一起去，这里难得交到朋友……”
……
出了宿舍大门，三条汉子直奔穆虚镇最灯红酒绿的鬼地方—科幻乐园美食街……
……
当晚，这位慷慨的朋友点了好几个菜，印象最深的是一条烧全鱼。不知为什么公司的食堂里从来没有吃过鱼。他们三个人喝了多少啤酒没数过瓶子，回到宿舍的时候思渔几乎是要爬进门的。室友都在铺上了，米藤光着大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上铺是不可能爬上去了，只看见朱友把思渔扶到只剩下光秃秃木板的下铺盖了被子。躺下时，时不时地说道：“他真是太客气了，呵呵呵呵……”那是他第一次穿着外套和皮鞋上床睡觉。
“卓老板今天怎么啦？”
“他跑哪去喝酒了？醉成这样，哈哈哈……”
第二天，思渔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其他人早已去了园区……
……
借，偷，抢，骗，要
谁都没有想到，乐园的经济状况会变得这样糟……
员工没钱怎么办？当然是干！
有的人特别喜欢借钱！到处借！借了就不还！说穿了就是骗！整个科幻乐园不知道怎么了，几乎每个角落都有这样的事。他们的钱哪里去了？
男人花钱就是两件事：喝酒，找女人。
女人花钱也是两件事：买衣服，化妆品。
还有的做法更不能接受，自己的钱不用借别人的花！
有人这样对思渔说过：“借点钱给我吧，反正你又不用。”
还有的人说：“你尽管出去借，借了之后坚决不要还！”
最恶劣的是借了钱之后偷偷摸摸去办辞职……
世风日下！
对卓思渔来说，被人叫卓老板真不是什么好事情。如今的年代，看一个人条件怎么样通常看住的环境。90年代的内地，看一个人条件怎么样看穿着。一千多元一件的梦特娇衣服对一般人来说是很贵的，可思渔当时穿的那件是别人送的，那件衣服还真是不错。听说思渔家是打渔的就开始这样称呼他了，被叫卓老板就得付钱给别人，这是谁的歪理？身边找思渔借钱的人很多，但都被他拒绝了。其实，思渔家很穷，但祖上确实环境不错。他们开口通常至少是一百块，有的找思渔要五百都被他拒绝了。
一个同事悄悄跟卓思渔说：“你看，她骗你，你不理她。结果，她现在骗别人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觉得你好骗呀，也可能是看上你了，哪知道你个硬脾气就是不给。她骗了钱之后办离职呀，这里快不行了，哈哈哈哈……”
……
有一次，思渔亲眼看到找他借五百块的那个人满脸喜悦地抱着被窝从员工宿舍里冲出来。毫无疑问是钱借到了出去和女人开房。年轻的卓思渔终于相信，第一次和大几岁的申少华喝酒时他说给自己听的公司里伤风败俗的故事了……
“给钱就行，她就是你的。不然，她哪来的钱买新衣服。一百块钱一次，晚上只管去她宿舍。”
……
刚进公司的时候，卓思渔以为这样讲礼貌的地方很少会有烂事情发生。可随着乐园的衰败，人的本性都表现出来了。就在大家白天出去上班的时候，有人在宿舍偷了老乡的钱。偷钱是因为穷，但偷衣服就有些不能理解了。
一天早上，思渔发现晚上晾在宿舍门口的T-shirt不见了。这件全棉的白T恤是乐园的工作服，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偷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但思渔没想到，没过几天一件蓝色的工作夹克也被偷了。他想来想去，同样的地点同样都是不能卖钱的制服，这一定是身边认识自己的人干的，而且可能是同一个人，但绝不会是室友所为。想一想那识别证的事情，这个人盯上思渔不图别的，只想看见他不顺。这次，很可能又是出于嫉妒心，要不就是没借钱给他。难道识别证和衣服都是同一个人干的？至少，两件衣服是同一个人偷的。后来，洗过的衣服晚上睡觉之前他都拿进宿舍。下铺的朱友也非常担心，每晚也把未干的衣服拿进来。
除了借钱、偷钱、偷衣服，还有人偷书。原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孔乙己才偷书，没想到还有人敢偷欧蔓诗的书。听说她的书不见了，思渔所在部门每个人都成了怀疑对象。当时，没有任何人承认自己偷了，就是偷了也不会藏在办公室。后来，大家推测可能是刚离职的员工拿走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公司仅有一次跟人打架，因为思渔他拒绝借钱给别人。不知是哪天，思渔每天晚上系着装钱的皮带睡觉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那天，同宿舍的竹杆和申少华穷疯了似的向思渔借钱，遭拒后企图对思渔进行抢劫。愤怒之下，思渔拿着一条湿毛巾把两个混蛋打了出去。申少华一边往外跑，一边用手摸着自己被打红的脸。卓思渔一边打一边喊道：“两个畜生，臭婊子养的！老子就是有钱！就是不借！”看来，每天练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真的很管用！
中国员工喜欢借钱，外籍员工干脆直接找你要东西。住在卓思渔同区，有一个年轻的俄罗斯舞蹈演员。这个演员长相和身材真是没得说，金黄色的头发总是四六开梳得很整齐，花衬衫总是塞在贴身的牛仔裤里。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左手放在裤兜里，右手两指夹着香烟。因为钱不够花，总看见他到处找中国人要香烟。他不仅街上要，车上要，而且还跑进中国人的宿舍要，一间一间地敲门。有一天晚上，他跑到思渔的房间用蹩脚的中文说：“有没有烟？”俄罗斯人的烟瘾都很大，就连那些金发碧眼的小姑娘都是边走边抽。俄罗斯人也是乐园走下坡路时最后一批离开的外籍员工。
小生意
虽然乐园的生意很不理想，但是极少有员工愿意离开，也没有听说公司有裁员的计划。这世界真的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有各的活法。在科幻乐园的两千名员工里是藏龙卧虎，有些人既是员工又是小老板。他们开小书档、小发廊、小饭馆、卖服装，还有演艺处的几个兄弟在园区里架起炉子卖烧烤，各显神通。他们都是极其普通的员工，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才都具备当老板的潜质。那些开小餐馆的同事白天在乐园上班，晚上就成了小老板。没有了科幻乐园，镇上很多店都要关门。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离谱，游客的钱挣不到没关系，可以搞同事的钱。不得不又说起申少华，这家伙是宿舍里最不甘寂寞的那种。自从年休回来之后，他干了不一样的事情。
上次，因为借钱，思渔把申少华打了出去。之后，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这次，他又打起了思渔的主意。
那天，他很兴奋地把思渔叫到床边，然后打开了一个旅行包……
“你看，怎么样，我们又可以握手了，卓老板？”
包里全是银色的各式各样的手表，看上去很新潮跟平常看到的表风格完全不同，他还算有些眼光。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外国手表的仿制品，机芯都是粗制滥造的。
“嗯，还真不错……”思渔把不同的表摸了一下又听了一下，拿在手里很轻……
“看中哪一只？拿一块吧，这个五十，那个六十，我看这只适合你的。”
当时思渔左手还戴着临走时爸爸送给他的表，所以没有买他的。
过了几天，宿舍一处的墙柱子上贴了一张手表海报，连续好几天都有同事来宿舍看货。别人看货的时候，申少华总是这样说：“你看这款多有型，戴出去往女生面前一晃她保证跟你走了……”每次听到这话思渔都想笑，他确实是在卖力推销的。
……
乐园一直没有游客，员工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但日常工作还要继续进行。那天，思渔正在办公室画pop，听见长发波子走路时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走近一看，他的胸前用一条绳子穿着各种颜色的水晶。
“这是女生戴的吧？”
“什么女生，男的戴的，太阳下面会变色呢……”波子兄一边说一边用手护着胸前，像宝贝一样。
“像玻璃做的，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你听，声音很脆。”他看上去很得意。
……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日，宿舍的墙柱上又添了一张手写的水晶饰品海报。广告语都是自己编的—“女人的风采，男人的表白”。当时，大家都没有手机，就连call机也几乎没人用，纸上面只留了姓名和宿舍门牌号。这也许就是社区团购的早期形式。
……
传销是90年代初期进入中国的，先有雅芳，几年以后来了安利。
一天下午，在设计组的办公室里，大家乘Mendy不在聊起了闲话……
“我听别人说，现在有人搞什么传销，赚钱赚疯了……”
“上门推销产品吗？”
“说是卖产品，但不是敲门卖东西那种，都是卖给身边认识的人……”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了。卖给亲戚朋友，然后亲戚朋友继续卖给他们的亲戚朋友，就这样可以无限制地推下去。”
“但是好像要先花一笔钱自己进很多货，你可卖货给亲戚朋友顺便把他也拉进来。拉人进来比卖货挣得还要多，你拉进来的人也像你一样不断地发展下去……”
“就是谁最先进来，谁挣的就最多，发展进来的人都在不停地帮最前面的那个人挣钱。”
“那不是很快就发了？”
“在哪可以干？卖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像我们公司一样刚进来要培训，听说有人已经发家致富了……”
“可以像上市第一村的人一样有钱吗？”
有两个人越说越兴奋……
不知什么时候，Mendy突然走了进来，一个一个地问：“你在干什么？”
从那之后，Mendy要求大家每天下班之前填写工作日志。
……
在乐园充满不确定性的大环境下，人人都在观望和考虑将来，思渔当然也不会例外。还在廊道给小朋友煮面条的时候，他就有过做小老板的想法。他很想开一家小的烧烤店，于是他找来一个潜在的合伙人。
“一起做点小生意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阿水疑惑地望着思渔。
“这里暂时还能领到工资，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想想以后的打算吧。”
“也许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我还从未想过去做生意。”
“你还对这里抱有希望？也不是马上干，至少先规划一下。我觉得卖烧烤不错，在千湖随处可见这样的小店，烤肉串和臭干子这里和褚州我都还没见到，不如试试。”
“我就是不懂了，好好的一份工作，再说，这里有吃有住，为什么要自己操心？我来这之前到处找工作……”这位老兄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忧愁。
“那你有更好的打算吗？”思渔咽下一口啤酒有些失望，他看了对方一眼……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喝着啤酒不停地吃着盘子里的花生。
“你要是能说服我，那我就和你一起干……”
……
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思渔要找个靠谱的合伙人开店；执行长每天忙着到处说服有钱人继续往乐园里注资，都是为了一个美丽的梦想……
过了两个星期，阿水突然主动来找思渔想和他一起出去做一次市场调查……
……
最后的时光
大约半年前，也就是1996年11月9日晚上约9点多，就在我国最东面发生了6.1级的地震。这一震，从香海一直震到了穆虚镇。当时，卓思渔正在宿舍里看书，只见房间的天花板像拍巴掌似的一块一块剧烈地翻动。同事们都吓坏了，有很多一看就是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外的，他们都穿着拖鞋、裤衩，还有秋裤。幸运的是，土地爷只是吓唬他们，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但从那以后，公司里一位自称通晓阴阳八卦的半仙给乐园卜了一卦，是“凶”。没过多久，有员工在公司附近大马路上出了车祸……
……
1997年7月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
一家始终向往走国际化道路的公司很少有一人独资的，大都是各路资本聚在一起期待一个神话早日孵化成金子。最初，这些投资人都对这个神话深信不疑。后来，听说老板跑了就天天来逼债，弄的台湾高级职员都去香海度周末，有时一躲就是好几天。有个香海广告公司的漂亮小伙来园区拜访欧蔓诗好几次，她每次都闭门不出……
一天下午，葛副处开会鼓动大家抵挡讨债的供应商。他是这样说的：“曾经有人借了好朋友的钱，但这个人现在还不起，于是好朋友想勒死他，那他是不是应该挣扎和反抗？”话音刚落，只见一群员工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原来，公司里员工借钱成为流行文化是老板最先搞起来的。一家开端如此高大上的公司怎么会开业不到一年就变成这样！？借钱不还还有理？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没钱还就搬东西！没东西就拿你家丫头抵债！执行长当初可是员工的偶像啊！他演讲的时候多么自信，形象多么高大，跟游客合影笑得多么灿烂。他说：“我们要创中国服务业典范，还要龙腾国际。”可现在他人在哪里？
几天以后，一名保安部的员工因阻挡上门讨债的厂商被砖头击伤面部。副执行长顾世勋在晨会上表彰其英勇行为，当场给予大功奖励两百元。这时，员工的热烈掌声让队伍中的卓思渔百感交集，他只是表情严肃地站在那……
……
最后一次看见执行长是在男员工的宿舍区里。在那个阴暗的下午，几乎所有的员工都站在食堂门口等待着谈判结果。几个西装笔挺手拿公文包的生意人出来的时候，员工和他们只是互相看了几眼……
“他们谈好没有？”
“你看他们的表情，一看就没谈成。”
“执行长真要卖股份？”
“听说，执行长大部分资产都在东南亚，这次金融危机在泰国他损失了不少，乐园对他来说只是小指头，顾不上了。”
“难道他已经破产了？”
“这里养不起员工了，没有游客我们吃什么？”
“老板一旦变了，那公司也就变了……”
“是的，我们要被卖了。”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一家好公司呀……”
“公司的理念是很好，可没有游客撑不下去了……”
“上次听说执行长出去借钱的，不知借到没有？”
“唉，怎么会这样……”
执行长露面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每天的晨训都由他的几个台籍副手轮流主持，时时能听到员工的抱怨，他们总是小声地说“发工资！先发工资！”。副执行长顾世勋老说：“每个人给自己一点期许，眼光要放远一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每个月只发三分之一的薪水确实不好过呀。公司里到处都是债主，还有的靠借钱跟女朋友睡觉，这是过的什么生活！？有一次，圈叔在晨会上泣不成声，称自己也是薪水未按时发放的受害者。后来，为鼓舞士气，公司推出一名大陆籍员工主持晨会，这也是仅有的一次。冠叔那天早晨在台上可谓相当出彩，别看他个子不高衣着朴实，但非常自信和铿锵有力，令整个会场热血沸腾掌声不断。站在一旁平时西装笔挺的顾世勋也给出了肯定的赞美。
“哈哈，不愧是教育培训中心的……”
……
每天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待着确实不是滋味。年轻人还有大把时光重新开始，可对年长一些的人来说可能是场灾难……
那天晚上，卓思渔进宿舍门的时候，看见冠叔正在和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同事抽着烟，他们皱着眉头，叹着气……
“这个公司看来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你还是想走？”
“这里是公司，私人的，说垮就垮，在中国，水厂、电厂旱涝保收的，我们不能比……”
“是的，那些垄断行业是不用担心市场竞争的……”
“我们这些老家伙以后能去哪儿？”
“你看那几个当组长的，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关键时刻还不是离职了，发不出工资谁还围着柳锦桦转。”
“什么友善、尽责、亲切、最佳，都是胡扯，说给外人听的……”
“就是，来的都是普通人，哪来那么崇高的理想，都要吃饭……”
“那夫妻俩都在公司当组长，离职的时候带走了几万块，你看这薪水差异多大。”
“他们怎么会带走那么多钱？”
“有些人来公司时间比我们早很多，越到后面拿的钱越少，有很多年轻的都是老员工了，比我们钱都要多，没法比的，论资排辈……”
……
经常听见周围的人把辞职挂在嘴边，但这种人根本不愿走，他们真正想的是要你走，因为你走了他就有机会了。宿舍里最早离开的是米藤，这个白白胖胖的魔术师是个大酒鬼，薪水完全不够他喝，睡觉之前一定要疯狂干上一顿，喝掉他的人生是他的哲学。他说话略带些江湖气，但也没见他干什么大坏事，最多就是用小把戏骗下傻子。上次，他用内带小机关的红塑料筒子问卓思渔里面几个球，被思渔识破后在床上傻笑了好一阵。临走头一天，他送了思渔一瓶药水。他说：“哪天想跟女人睡觉先用这个洗一下……”哈哈哈！当时卓思渔收下了，但他一直没敢用。
米藤走了以后，每个人都在盘算自己的将来。有人认为，乐园如果继续投钱那也将是一个无底洞。每晚卓思渔都给自己算卦，就拿衣服两次被偷和识别证两件事来说，留在这里是凶兆，而且是大凶！他想来想去，那天他终于递交了辞职信，可欧蔓诗就是不批。她的助理还专门来告诉卓思渔辞职信已经被撕掉了。也不知Mendy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银子紧张到连他这点薪水都付不起？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是更应该快点离开。
按照乐园的规定，辞职的员工必须交出工作服。这下可好，一件T-shirt一百元，一件外套三百元，卓思渔将面临四百元的罚款。他反复回顾着发生的事情：识别证不还、衣服被偷、频繁有人找他借钱、遭遇抢劫和公司的高级职员躲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有人害自己？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坏？为什么东西被偷了还要面临罚款？什么友善、尽责、高雅、宽厚！放屁！全部都是放屁！什么人间繁花满树！邪教！什么鬼地方！好人在这里已经没有生存空间了。面对一系列的不顺，从来不主动惹事的卓思渔眼里充满了火焰……
一天深夜，卓思渔毫不犹豫地偷了两件别人的衣服……
……
卓思渔在科幻乐园最后一个早上，锋子给他送行。在宿舍门口，保安非要卓思渔打开行李检查，锋子上前跟他理论了几句。出大门那一刻起他始终不愿回头，《圣经》里天火焚城那一段提醒他：回头看就会变成盐柱。一路上，他穿着那件刚来公司培训晒太阳脱了色的黄色的长袖衬衫和培训时不许穿的牛仔裤，提着行李慢慢地走着。正在排长队等大巴车的员工站在马路上鸦雀无声且目光茫然。副执行长圈叔站在路边看见年轻的卓思渔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脸上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特有幽默感，他还是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外面加一件蓝色背心，语气平和地对卓思渔说：“好潇洒，好潇洒……”。也许是因为他们仍然对科幻乐园的神话抱有希望吧。但无论对他们还是卓思渔，正如执行长柳锦桦所说：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
是的，人为希望而活着，一个梦还要不要继续追由你自己决定。顾客永远是对的！那么，顾客死活都不来乐园也是对的！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永远是对的！股票会跌也会涨的，专家骗你说只要长期持有就有盼头，跌到底的时候可以加注，但，也许会清盘！卓思渔最终选择抛了它也是对的！
……
恐怖之夜
你风光的时候，我渴望成为你；你变弱的时候，我把你洗劫一空……
……
在临近倒闭的日子里，公司已经没钱养那八辆大巴车了，员工几乎天天都是步行往返于宿舍和园区之间。这一趟下来，至少也有三公里，每天要走六公里。一路上，大群身穿制服的员工看上去满脸愁容一副打了败仗即将告老还乡的样子，培训时那满怀憧憬的笑容早就成了过去式，人们再次陷入迷茫。工作餐只有咸菜和米饭，也许这已经算不错了。到了晚上，已经疲惫不堪的员工面对的是澡堂水管里吝啬的细流，他们在愤怒之下拆下了管子。此时的员工内心的焦虑已无处发泄，都会为了一点小事情破口大骂，甚至是大打出手。一次，两个员工为了争一个洗澡水龙头在澡堂里打了起来，后来演变成了老乡派系的群殴。
等待，痛苦地等待着……
台籍干部每天都在早会上说：“今天又有两千多位贵宾陆陆续续到乐园里来，大家一定要拿出我们的品质……”哎！这“陆陆续续”真的是听腻了听烦了，能不能换个形容词？还有那“期许”两个字可不可以也别说了？
……
终于，大家再也没有听到那些声音。
一天早上，员工还是跟往常一样按时来到园区广场开晨会。所有的部门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等待华裔干部训话。风儿轻轻地吹着，云儿缓缓地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就是看不到华裔干部的影子。人群中开始有些骚动了……
“人呢？！”
“他们跑哪去了？”
“别等了，该干嘛干嘛去。”
“我们走吧，别等了……”
“躲起来了，都躲债去了……”
“走啦，走啦，散了，散了……”
“不像话！人都看不到了……”
一个员工在队伍中突然喊道：“各自回工作岗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整整一天，园区里静悄悄的，没有客人，没有音乐，廊道的所有电视没有了动画片《玩皮豹》的影像，只有目光呆滞的员工看着穆虚镇灰色的天空。难道连电费都付不起了？走到哪都能听见有人唉声叹气。
“哎，真没劲……”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都是命啊……”
“每天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他们老出去躲债，我们在这里守着，这样下去还要多久？”
“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来错了地方，刚来的时候还是不错的。”
“门票一降再降，就算有游客来也没钱赚，我们在这图什么呀？”
“这是什么公司？老板不在员工还在干活。”
“老板说过要走最艰难的路，所以我们每天走路上下班。”
“老板是不是又在外面到处借钱了？我也没钱也要借呀。”
“以前穿着制服出门别人都羡慕，现在出门上街周围的人都冷言冷语，还问一句：听说你们老板跑了。”
……
公司里有些员工本来就是昊江一带的，华裔主管一夜之间集体消失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穆虚镇……
1997年中秋佳节前夕，有多少人还记得那可怕的一幕……
晚上，又是晚上，干坏事总是晚上，无论逃跑还是打劫。
夜里，园区的保安们像往常一样在门口懒洋洋地抽着烟。其中一个抬起头看着穆虚镇上空的月亮，只见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地飘过，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让人有些发抖。那个年代没有网络，在这么大的园子里值夜班让人无聊又害怕。睡觉，也只有睡觉才能忘掉科幻乐园的一切烦恼，什么老板不见了、工资发不出、令人作呕的饭菜等等，通通可以忘掉。他们抽完最后一口，习惯性地用脚踩了踩扔在地上的烟屁股就进了保安室。
“你看，这些华裔干部还会不会回来？”
“他们肯定还是跑香海去了，躲几天就回来了。”
“是的，这么大的场子要是不回来以前投进去的钱不就白投了。”
“说得也是。”
“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老板欠供应商的钱也欠员工的工资，他有办法还吗？”
“执行长那么神通广大，让他出去借吧，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来的时候这里多好啊，我们全都信了，有些人还是辞掉工作跑过来的。”
“这就是柳锦桦神奇的地方，他能把那么多钱借到手还能把全国各地的人引过来为他打工。”
“他不像个企业家，他是个教主每天广播里念经给大家听……”
“就是因为他每天念经，所以我们跟着他吃饭，哪知道现在越吃越差，明天还有没有吃的不知道了。”
“说实话，我觉得他念的经挺好的，每天听一遍感觉还不错。”
“他们不见几天了？”
“有三天了，他们出去躲债像度假一样，我们还在这守着，他们会不会这次走了就不回了？每天没客人又借不到钱就一走了之了。”
“这有可能，不如我们也走吧。”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们的工资怎么办？公司现在没钱，空着手回去呀？又要重新找工作？”
“我们这群人是不是很傻？老板要是真的不回来了，难道靠我们把乐园撑起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有钱人看得上这个地方，只有再找一个像柳锦桦这样的有钱人才有能力把它接下来。”
“如果这样，那很多东西都会变，那还是科幻乐园吗？”
“我看，还是被国家收购比较好，这样工资就有保障了。”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会想。”
“等华裔干部都回来了，工资再不发下来就去闹，像厂商逼债一样逼他们把钱拿出来……”
“是的，是的，总要我们这些人去挡那些债主，我们现在吃的是什么呀！吃不好哪有劲打架！？”
“该死的！每天没有班车上下班走那么远的路，老子越想越有气！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闹！”
“是的！公司到处欠债，连我们的钱都给不起，这么大的园子要偷要抢我们管不了！睡觉！明天再说，巡逻个屁！”
“睡觉！睡觉！”
说完，四个人全都靠在椅子上眼睛一闭……
……
也不知道了夜里几点，听不到一点声音，树上的叶子像绷紧了神经似的一动不动，草丛中的大石头像潜伏的野兽纹丝不动地等待猎物的出现，远离市区的乐园可以说是静得让人窒息。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不到二十岁，他靠在凳子上不停地变换姿势，那三个早已鼾声如雷，只有他睡不着。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保安室，随手关上了门。他满怀思绪在空荡荡的园子里走着，前途，前途在哪里？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多么希望像刚来的时候有个酷似人生导师一样的人再次出现为自己指点方向。走着，走着，他来到一棵大树下拉了泡尿，深深地呼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就在离他约三百米的地方，有微弱的光在移动。这么晚了，是什么人在园子里转呢？年轻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一边隐避自己，一边小心地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黑暗中的人影越来越近了，只见三个身穿科幻乐园制服的男人，举止谨慎又不停地东张西望，手里都拿着铁器。年轻保安心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公司员工吗？上去问问吧，万一是小偷怎么办？不管那些了，不对劲就跑。想到这，年轻人勇敢地大步走上前去。
“你们这么晚在园区干什么！？”年轻保安大声问道。
此时，双方只有几步的距离，对视着一言不发，像时间停止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个你看下我，我看下你，都等着别人能做点什么似的。
“那你在干什么？”一个矮墩墩的胖子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把识别证拿出来！？”年轻保安说道。
“什么证？”
三个人胸前都没有识别证，识别证在科幻乐园就是工作证，但外人很多都听不懂。
“你们不是公司的员工！你们是小偷！”
“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有工作服，你看。”
“哪个部门？！主管叫什么名字？！”
“你又不是警察，你还审问来啦，老子穿着工作服没看见呀！？”
三个穿制服的男人突然一起靠近年轻保安，企图动手。年轻人眼看情形不妙，拿起随身对讲机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有小偷！太阳广场！有三个人！”三个男人紧追其后，六只手同时将年轻人按倒在地，其中一个举起扳手使劲向他后脑打去……
对讲机里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年轻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你怎么搞的！下手那么重，打死了怎么办！？”
“他个不知死活地想跑。”
“我们今天晚上只抢东西，不要搞出人命！人是你打的，老子不管。”
“今晚很多人进来抢，谁知道是谁干的，他刚才想去叫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你去摸一下，看他死了没有。”
“我才不摸，出人命了，不关我的事！”
“摸一下怕什么。”
“老子才不摸，谁打的谁摸去！”
“他妈的，今晚干的就是这种事，怕就别来，等下打人该你们两个动手了！”
……
三个穿制服的冒牌货像鬼魂一样在夜色下时隐时现地向保安室逼近。
“先制服他们三个，切断电话线，要他们交出大门钥匙，拿走无线对讲机。”
“这身工作服等下该脱下来了吧，不然大家冲进来把我们当员工了。”
“不能让他们跑出去报警……”
“我们白天就进来了，一直憋到现在，今晚一定要搬东西回家。”
“是的，你不拿别人也会拿，今晚厂商都要进来搬的，就今晚一次机会。”
“镇上很多人听到消息的都会来的。”
“他们老板都跑了，不抢白不抢。”
“要是他们不给钥匙怎么办？”
“不给就打，往死里打！”
“我们都是三个对三个，打得过吗？”
“这些保安现在饭都吃不饱，钱也发不出，哪有劲还手！”
“外面门口都是我们的人，我就不信他们那么硬骨头。”
“最好别弄出人命，刚才倒了一个，真死了怎么办？我只想搬东西回家。”
“要把他们都捆起来，不能让他们跑出去。”
“遇到顽固的那种怎么办？”
“他们华裔干部都跑光了，应该不会反抗了吧？”
“问题是，他们员工还不确定老板还会不会回来，钱也没拿到，所以还在这死守着。”
“等外面兄弟都到齐了，我们一起冲进去拿钥匙，那么多人吓都把他们吓死！”
“我们拿到钥匙把他们都放进来，到时候那么多人抢东西怎么分？”
“是呀，商场和仓库里有很多好东西可以拿，就我们三个现在把它分了吧！？”
“这么多货怎么拿？我们车子在外面，把门打开大家都进来抢了。”
“我们说好是在里面把门打开，是先说好的，难道不管外面的人了？”
“让他们自己开门吧，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有办法的，园子里有推车和电瓶车，我们先把自己要的装车再说，门一开，大家都会疯抢。”
“好，开门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是呀，又要去打人，我不干，刚才那个保安，还不知道死了没有。”
“那我们往回走……”
三个冒牌货转身直奔中央商场。
……
来了，终于来了，他们一起来了。
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了，慢慢地变得刺眼，变大，变多。这是通往科幻乐园的员工大门唯一的大路，晚上从来没有人经过。卡车、轿车、拖拉机、小货车，三轮车，自行车和电动车浩浩荡荡地来了，他们都是债主和当地的无业者。此时，保安室的三个保安还在呼呼大睡。
……
汽车的轰鸣声和照亮灰尘的光柱总算惊醒了似乎仍然抱有一丝幻想的科幻乐园人。眼前的一幕，三个保安顿时呆住了。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野汉子从卡车上下来，二话没说，直接用事先准备好的钩子和麻绳固定在大门上。在车灯的照射下，两个人呈现在地上变形的影子就像两只不买门票要强行进入乐园的巨型怪兽。一个大汉手一挥，卡车向后一拉，门开了，倒了，也该倒了。
“快跑！快点！我们不要管了！”
三个保安夺路狂奔……
跑吧！再跑快点！保命要紧！工作可以再找！难道这个时候还要“打开心灵的门窗么”？
……
他们冲进来了……
这里是曾经的乐园，试图以微笑服务超越迪士尼为最终奋斗目标的国际化企业，现在成了强盗的天堂。
“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会报警的！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
有人追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人和车子一起往里涌，门口堵了好一阵。先冲进去的几个骑着电动车的家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漆黑的园子里瞎转。
“快点！快点！”
“我们先去搬东西！让他们去抓保安！”
“我们今晚搬什么回去？”
“有什么拿什么，没人管！”
“去找空调，空调值钱，快去找！”
“他们哪个房子里放钱？”
“进办公室找呀。”
“我们从哪间房开始？”
“去他们办公的地方找！”
“今晚找到保险柜我们就发达了。”
“我们运气这么好吗！？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狂笑，电动车在光滑的油漆地面翻了……
……
这里想问一下各位读者，你要是冲进去，想拿什么？把竞技馆的马骑走吗？
……
只要是金属材料的，可以带走的他们都没有放过，哪怕是一把炒菜的铲子……
窗户是铝合金和玻璃的，抢走了。
大块的玻璃门带不走就毫不犹豫地砸掉……
电器是最受欢迎的，电风扇、空调、电脑、烤香肠机、爆米花机、电视、摄影机、打印机、冰淇淋机、刨冰机和各种厨房设备。搬不动的就大卸八块带走。
在电玩城，他们搬走了所有游戏机……
在中央商场，他们抢走了全部的纪念品和玩具……
在物流中心，各种食品饮料、办公用品和生活物资被他们洗劫一空……
园子里的推车和电瓶车也被推走开走……
办公室他们一间也没有放过，找不到钱就把桌子、椅子、柜子和饮水机搬走……
有的人还把演出的戏服穿在身上不断地做出恶心的动作……
他们都贪得无厌，为了得到更多，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抢同伙的战利品，他们开始狗咬狗……
三个保安在黑夜和混乱的掩护下逃回了宿舍区……
被噩梦惊醒的员工们再也睡不着了，黑夜里的宿舍区一片沸腾，从一个区传到另一个……
就快天亮了，疯狂的人们中，有的满载而归，没抢到宝贝的就在那里砸东西泄愤舍不得离开。
……
第二天……
强盗撤退了，轮到另一伙人登场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举起右臂宣誓要把微笑传递给世界的科幻乐园员工。但今天，面对眼前的一切，他们火红的眼睛里全是饥饿，愤怒和绝望……
他们走遍乐园的每个角落，脑海里回放着一年前培训时的一幕又一幕……
一群曾经满怀梦想的年轻人自发地站在广场中央，他们右手放在左胸上用眼泪朗诵着偶像执行长最有名的人生感言……
“在充满荆棘的人生道路上，有千斤的巨石需要我们移动，有阴暗的大坑等着我们跨越，有厚重的枷锁阻碍我们前进的步伐，还有数不清的狂风暴雨……”
……
“科幻乐园已经完了！”
“完了，都完了。”
“我们的工资拿不到了！”
“执行长跑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是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也是他在这里抛弃了我们。”
“砸了它！砸了它！”
“是的！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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