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等待破茧

当日江林从老家返回了石盘沟村，灾后重建工地，已经快接近了尾声。

滨江已经入冬，阴冷潮湿。石盘沟的重建工地上，寒风卷着尘土和泥浆，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江林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统筹全局的重建组长。

他现在只是一个挂着“组员”名头的普通工作人员，甚至比普通村民更不受待见。

副乡长吴有才在取代江林成为组长后，彻底撕下了伪装，对江林的打压和刁难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重建所需的建材、水泥、钢筋，但凡需要吴有才签字审批的，江林负责的项目永远是最后一批，或者数量被克扣，或者质量被挑刺。理由五花八门——“预算紧张”“优先保障其他区域”“质量不达标需复检”。

江林负责的安置点地基浇筑，几次因为水泥“调配不及时”而被迫停工，在寒风中延误工期。

在工作安排上，最苦、最累、最危险、最没技术含量的活，永远是江林的。

清理河道淤泥、搬运沉重的石料、在陡峭的山坡上测量、在寒风刺骨的露天场地值守……

吴有才美其名曰“发挥骨干作用”“深入基层”。

周晓玲作为江林曾经的“联络员”，也被吴有才刻意安排跟着江林“学习锻炼”，实则一同吃苦受罪。

吴有才几乎每天都要到工地“视察”，每次必到江林负责的区域。

他叉着腰，腆着肚子，唾沫横飞地挑刺：

“江林！你这地基挖的深度够吗？！偷工减料是不是？”

“这钢筋绑的什么玩意儿？歪歪扭扭！会不会干活？不会干滚蛋！”

“进度这么慢？磨洋工呢？耽误了工期你负得起责任吗？”

“周晓玲！你跟着他学什么？学怎么偷懒？学怎么顶撞领导？！”

他的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工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干活。

江林每次都沉默以对，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按照要求默默整改，或者继续完成那繁重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从不争辩，也从不抱怨。

因为他知道，拨云见日的日子，就要来了。

现在正是考验他心性的时候。

江林被撵出了大院，住在河口乡政府安排的临时工棚里。

条件本就简陋，吴有才还授意管理员“特殊照顾”。

冬天取暖的煤球总是最后才分到江林这里，还经常是湿的或者劣质的。

工棚的灯泡坏了，报修几天也没人来修。

甚至有一次，江林和周晓玲忙到深夜回来，发现工棚的门锁被换了，两人在寒风中冻了半个多小时才有人慢悠悠地来开门。

周晓玲一个小姑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好几次在寒风中搬运重物时累得直哭，或者被吴有才当众羞辱后偷偷抹眼泪。

她看着江林沉默却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小声抱怨：

“江委员……他们……他们太过分了！这根本就是故意整我们！”

“要不……我们去找王乡长说说？或者……去县里反映？”

江林停下手中的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晓玲，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周，别抱怨。”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吴有才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去找王乡长，只会让他为难。去县里？李为民会听我们的吗？”

“我们现在要做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和建工集团金明谈笑风生的吴有才，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是把我们该做的事，做好！”

“把眼睛擦亮！把耳朵竖起来！”

“把该记的东西……都记下来！”

周晓玲看着江林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力点点头，擦干眼泪，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嗯，江委员！我听你的！”

江林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白天，他顶着寒风，在泥泞的工地上挥汗如雨，完成着那些繁重甚至危险的任务。

他比任何人都认真，比任何人都细致。

他亲自检查每一根钢筋的绑扎，核对每一车水泥的标号，测量每一段地基的深度。

他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地对抗着吴有才的刁难，也守护着石盘沟重建工程的质量底线。

晚上，回到冰冷简陋的工棚。

当周晓玲和其他工友累得倒头就睡时，江林却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在破旧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

日期：12月15日。事件：安置点A区水泥供应延迟3天，供应商“宏发建材”，吴有才签字批准。实际到货标号低于合同要求（照片证据编号：CJ20231215-01）。

日期：12月20日。事件：重建道路砂石采购，中标单位“建工建材”（建工集团子公司），报价高于市场均价15%，吴有才签字确认。

日期：12月25日。事件：村民安置补偿款发放名单，发现三户签名笔迹异常（疑似代签），补偿款去向存疑。

日期：12月28日。事件：吴有才与建工集团金明在乡政府食堂包厢密谈约2小时（目击者：食堂临时工老赵）。次日，原定由县招标采购的安置房门窗项目，改为直接委托建工集团施工。

日期：1月5日。事件：河道清淤工程验收，吴有才强行通过明显未达标河段现场照片及测量数据编号：HY20230105）。金明现场陪同，并递烟给吴有才（照片编号：CJ20230105-02）。

……

一桩桩，一件件。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疑点、证据编号……清晰而详尽。江林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潜伏，收集着猎物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他知道，吴有才的飞扬跋扈和建工集团的肆无忌惮，不可能天衣无缝。

他们勾结的痕迹，贪污腐化的证据，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在最黑暗的时刻，依然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念！

周晓玲也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她利用自己乡政府办公室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收集着会议记录、采购单据的复印件。

她留意着吴有才和金明的每一次接触；她甚至悄悄走访了一些被克扣补偿款的村民，记录下他们的证词。

“江委员，这是今天后勤仓库的物资出库单复印件，吴有才批给建工集团的材料明显超标了……”深夜，周晓玲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塞给江林，小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兴奋。

江林接过纸条，借着昏暗的灯光扫了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他点点头，将纸条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

“好。辛苦了，小周。”

“记住，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

“我们……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的机会！”

窗外，寒风呼啸，石盘沟的冬夜漫长而寒冷。

但工棚里，那盏昏暗的台灯下，两颗不屈的心，正如同微弱的火种，在黑暗中执着地燃烧着，等待着燎原之火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