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外,阳光和煦。
在石盘沟两天的日子,简单而充实。
江林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警官”,而是乡亲们口中亲切的“小江”。
和沈若薇分开的下午,在老榕树浓密的树荫下,江林组织了一场简单的安全知识讲座。
听众大多是村里的老人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这就是石盘沟的现状,正如李支书之前介绍的那样,青壮年几乎全部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留守儿童占了孩子的大多数。
“哥老倌些,老辈子些,外出时一定要检查一下家里的电器关好没得,这个事情,马虎不得……”
江林用最朴实的语言,结合村里的实际情况,讲解着防火、防电、防汛的知识。
他讲得很慢,很耐心,不时停下来问问孩子们听懂了没有。
老人们坐在树荫下,抽着焊烟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孩子们则睁着大眼睛,好奇又懵懂地听着这个城里来的“小江叔叔”说话。
他们的小脸大多晒得黝黑,衣服洗得发白,有些甚至不太合身,显然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
讲座结束,江林正准备收拾东西,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穿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碎花旧裙子,小脸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
她仰着头,小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伸到江林面前。
“叔……叔叔。”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呐,甚至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腼腆,
“给……给你……”
江林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给叔叔什么呀?”
小女孩摊开手心。
里面躺着一根棒棒糖。
糖纸已经有些破损,沾满了灰尘和汗渍,糖体本身也有些融化了。
“糖……甜的……”小女孩小声说。
江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那根脏兮兮的棒棒糖,又看着小女孩清澈却带着一丝怯懦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
旁边的李支书叹了口气,走过来,声音低沉地解释道:“这是小丫,爹妈都在南边厂子里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跟着她奶奶过。这糖……估计是她攒了好久舍不得吃的……”
江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脏兮兮的棒棒糖。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声音轻柔:“谢谢小丫,叔叔很喜欢。”
小丫见他接了糖,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一朵小小的太阳花,然后害羞地跑开了,躲到奶奶身后。
“李支书,能带我去小丫家看看吗?”江林站起身,声音有些低沉。
李支书默默地点点头。
小丫的家,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
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驳,屋顶的瓦片有些残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条板凳,角落里堆着些杂物。
唯一的电器,大概就是房梁上悬着的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小丫的奶奶,一位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缝补一件破旧的衣服。
看到支书和江林进来,她局促地想起身,却被李支书按住了。
“奶奶,这是县里来的江警官,来看看小丫。”李支书介绍道。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看向江林,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嘴里嗫嚅着,却听不清说什么。
小丫怯生生地依偎在奶奶身边。
江林的目光扫过这个家徒四壁、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屋子。
一阵酸楚涌上了江林的心头。
他当过兵,吃过苦,见过生死,但眼前这赤贫的景象,这祖孙俩相依为命的艰难,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祖孙俩和李支书。
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很快江林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是他仅有的几张百元钞票。
他抽出五张,卷成一卷,然后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小丫面前。
“小丫,”他蹲下,声音有些沙哑,“叔叔给你点钱,让奶奶给你买点好吃的,买件新衣服,好不好?”
小丫看着那卷钱,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她下意识地往奶奶身后缩了缩,用力摇头:
“不要……不要钱……奶奶说……不能要别人的钱……”
小丫奶奶也慌乱地摆手,嘴里含糊地说着“使不得”“不能要”的话。
江林看着小丫抗拒的眼神和奶奶的惶恐,心头更加沉重。
他知道,直接给钱,她们是不会要的,甚至可能让她们感到不安。
江林捏了捏小丫的脸蛋,随即柔声道:“小丫,叔叔今天讲得好不好?”
小丫怯生生地点点头。
“那小丫以后要记住叔叔讲的安全知识,保护好自己和奶奶,好不好?”
江林继续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身体侧了侧,挡住了李支书和奶奶的视线。
“嗯!”小丫用力点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
就在小丫点头的瞬间,江林的手如同闪电般,飞快地将那卷成卷的五百块钱,塞进了小丫斜挎在身侧旧书包侧袋里!
动作快得几乎没人察觉。
他站起身,对李支书说:“支书,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她们。”
李支书沉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村里能帮衬的,都会帮衬。”
江林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破败的家,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小丫和佝偻的奶奶,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低矮的土屋。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一般。
直到走出很远,走到村外那条通往乡里的小路上,他才停下脚步。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背对着石盘沟村,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五张卷了边的百元钞票。
这五百块钱,对他来说不算少,但又能改变什么呢?
能改变小丫父母远在他乡打工的现状吗?能改变这个家徒四壁的困境吗?
能改变石盘沟无数个像小丫一样的留守儿童的命运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巨大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眼神空洞而痛苦。
当一个交警,真的能给百姓造福吗?
他每天在县城里,查酒驾,贴罚单,处理事故……这些工作重要吗?
重要。
但当他看到石盘沟的贫困,看到小丫清澈却无助的眼睛,看到那些空巢老人佝偻的背影……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执着的一切,所追求的那个“转正”。
在那个破败的土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权力有限。
他只是一个最基层的交警。
他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他或许能维护一方道路的平安,但他无法改变这深山的贫困,无法填补留守儿童缺失的亲情,无法让那些背井离乡的父母回到孩子身边。
突然。
在这一刻。
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想为百姓做更多!
他想改变像石盘沟这样的地方!
他想让像小丫这样的孩子,能吃饱穿暖,能有父母陪伴。
他想让那些空巢老人,能安享晚年。
可单纯在交警大队,他就算做到大队长,又能如何?
他依然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江林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不再空洞。
他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石盘沟的方向,然后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河口乡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之上。
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条他曾经以为清晰无比的路,此刻,在石盘沟的夕阳下,在他为小丫流下的泪水里,变得模糊而充满未知的挑战。
这一刻,这一幕幕,在他心中种下了另一颗种子。
自己需要更大的权利!
而这个权利,不仅仅是局限与警务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