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编外辅警江林拦了常务副县长专车”“被县政府督查室盯上”“嘉奖转正全泡汤”、“很快就要被开除滚蛋”的消息。
被添油加醋地传播着,江林俨然成了体制内“作死”的典型和避之不及的晦气源头。
什么叫体制内?
体制是一种有独特运行规则的特有系统。
它规定了谁在中心,谁在边缘;谁掌控资源,谁被分配;哪些行为符合规矩,哪些会被视为异端。
而江林这种就会被视为异端。
为什么?
因为他只了解了表面的规则,而不知内里的规则。
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他的身份太低微。
在底层,如果不搞情人事故那一套,又加之没有领导赏识你的话,基本上没有出头之日。
离开李家后,江林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这几年里给他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一张旧床,一张破桌子,一个简易衣柜,就是全部家当。
这是他退伍后,用微薄的积蓄租下的落脚点。
传言像冰冷的潮水,早已淹没了整个滨江县交通系统。
他疲惫地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刚想喘口气,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江林皱眉。
这个时间,谁会来找他?
同事?不可能。
这个特殊时期,谁敢来江林家处霉头?
朋友?他在滨江没什么朋友。
他起身,拉开铁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微微一怔。
是王雅。
县交通局财务科的科员,父亲是县教育局某科室的小科长,在滨江这个小县城也算有点小背景。
她家境优渥,在局里是出了名的爱打扮、眼光高。
当初江林刚进交警队,凭借高大硬朗的外形和当过侦察兵的神秘感,在一众歪瓜裂枣的辅警里显得鹤立鸡群,很是吸引了一些年轻女同事的目光。
王雅就是其中最主动的一个,她曾公开表示过对江林的好感,觉得他“有股劲儿”,跟那些油滑的老油条不一样。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质地精良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小手包。
她没有完全走进门框,只是站在门口,
“江林。”王雅开口,嗓音有些犹豫,“我……有点事找你。”
江林靠在门框上,挡住了她试图往里张望的视线,语气平淡:“王科员?什么事?”
王雅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微微僵了一下,语气也变得直接起来:“我送你的那瓶香水,银色山泉的,还在你这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点强调,“就是去年你生日,我在办公室当着大家面送你的那个。”
江林看着她,没说话。
那瓶香水,他记得。
包装精美,价格不菲,当时在办公室引起一阵起哄,他碍于情面收了,回来就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从未打开过。
王雅当时脸颊微红、眼神闪烁的样子,和眼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嗯。”江林应了一声。
王雅像是松了口气,但“那个……你看你现在这情况,东西放你这儿也不太合适了。万一……万一你搬家或者……丢了就不好了。”
“而且那香水也挺贵的,我平时也喜欢用那个牌子。你一个大男人估计也用不上,放我这还能物尽其用,免得浪费了。”她说着,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当……帮我个忙,拿回来吧?省得放你这儿落灰,也省得……以后别人说闲话。”
这番话,江林当然听得懂。
说闲话……
实际上就是怕江林的事情,牵连上了王雅。
从而影响到了她的仕途。
江林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漂亮的脸蛋,看着她眼神里那掩饰不住的的鄙夷。
想起她平时在局里眼高于顶的样子,也想起她当初送香水时的自信。
一股冰冷的、带着自嘲的怒意,在心底无声地翻腾。
原来那份“好感”,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她此刻的举动,无非是怕他这个麻烦玷污了她这个“局花”的清誉。
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等着。”江林丢下两个字,转身进屋。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前。
他蹲下身,打开箱子,里面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几本书,一些部队带回来的小物件。
他很快就在最底下摸到了那个方方正正、带着丝绒质感的礼品盒。
盒子依旧崭新,银灰色的丝带系得一丝不苟,连灰尘都很少。
江林拿着盒子,走回门口。
王雅看到他手里的盒子,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伸出手,脸上甚至带上了点期待:“对,就是这个!谢谢啊……”
她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
因为江林并没有把盒子递给她。
他站在门口,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突然,江林手臂一扬!
那个银色山泉香水礼盒,被他像扔一件真正的垃圾一样,从王雅头顶上方划过一道弧线!
“啪嗒!”
盒子精准地越过王雅伸出的手,被丢进了屋外的垃圾桶内。
王雅整个人僵住了。
她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震惊和羞耻取代!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垃圾桶里面的盒子,又猛地抬头看向江林,眼睛里充满了被羞辱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她可是王雅!财务科的王雅!
父亲是科长的王雅!他一个即将被开除的穷辅警,怎么敢?
“江林!你……!”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色的涨红。
江林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件垃圾。
“物尽其用?”
“它配不上你身上的香水味。”
“至于浪费?”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我这儿,它从来就是垃圾。”
“现在,物归原主了。”
“拿着你的垃圾,滚。”
最后一个“滚”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驱逐。
说完,江林不再看她一眼,后退一步,“砰”地一声。
关上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