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近的人能够抚平江林那颗烦躁的心。
他看着李晓雯天真无忧的笑脸，瞬间压抑下刚刚一切的不快，温和道：
“商议结婚的事？这么急？我这刚下班，一身泥都没洗呢，更何况……我还得准备点礼物带过去嘛。”
李晓雯嘟囔着嘴说：“哎呀，我爸催得紧嘛！说是都年级不小啦，该好好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啦，卖啥呀，又不是第一次去了。”
江林和李晓雯从大学认识到现在，一共七年的时光。
这七年里，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毕业后李晓雯在县医院里面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而江林则选择入伍。
现在，两人一个在医院工作，一个在交通局，在外人看起来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江林知道，他的父母可不这么想。
李晓雯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啦走啦，我妈炖的排骨可香了！”
李家，晚饭时分。
李晓雯拉着江林推开家门。
“爸，妈，我们回来啦！”
李家不大的客厅里飘着排骨汤的香气，但气氛却很凝重。
李建成，李晓雯的父亲，县林业局一位退休多年的老科员，此刻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的烟半天没吸一口。
赵淑芬，李晓雯的母亲，看见江林后则有些坐立不安。
对此，江林早已习以为常。
她强笑着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努力挤出一点笑：“小林来啦？快，快洗个手吃饭！雯雯你也真是，不催着小林快点儿！”
“叔，阿姨。”江林礼貌地打招呼。
“来了？”李建成冷漠道：“坐吧。”
江林感觉到岳父明显的不善，心中微沉。
他明显的感觉到今天的不对劲。
李晓雯挨着他坐，偷偷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别紧张。
刚拿起筷子，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赵淑芬站起身赶紧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得体的青年男子。
他二十六七岁左右，眉眼间带着一种体制内打磨出的沉稳与优越感，
正是陈明远，
也是县政府督查室副主任。
副科级。
难道今天李家也叫了他来吃饭？
江林见到他后，顿时感到一丝不妙。
因为对方不光县政府督查副主任，还是江林的头号情敌。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曾追求过李晓雯。
“叔叔阿姨，不好意思，单位有点急件处理，来晚了。”陈明远笑容温煦，说话不急不徐。
他目光扫过餐桌，看到坐在末位的江林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和嘲弄。
“哎呀明远，快坐快坐！就等你了！”赵淑芬热情地把他迎到主宾位旁。
陈明远自然地坐在了李建成右手边，位置恰好正对着角落里的江林。
李建成的脸色稍有缓和，招呼道：“明远是忙啊，吃公家饭责任重。来来，动筷动筷。”
席间氛围在赵淑芬的维持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陈明远谈吐得体，话题绕着县里最近的经济发展和某个他经手协调的“亮点项目”展开。
听的李建成夫妇频频点头。
他的目光几次有意无意落在江林身上，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因为整个饭桌上，除了李晓雯之外，没有人理会江林。
当话题终于绕不开今晚的主角时，陈明远状似无意地放下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江林，带着些惋惜道：
“小江，你的事，我今天在督查室看到了转过来的材料。”
李建成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赵淑芬脸上的笑容僵住。
江林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陈明远从随身携带的公务皮包里，轻轻抽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推到了桌子中间，刚好放在那锅炖得酥烂的排骨旁边。
文件的标题赫然是：《关于对滨江县公安局辅警江林涉嫌违规执勤等问题的督查处理建议》。
好死不死。
身为政府办督查室主任的陈明远，刚好负责执行江林的违规问题。
“唉……”陈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的痛心道：“小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敢去拦张常务副县长的车？还要现场查处？”
他摇着头，仿佛在为江林巨大的“错误”感到无比遗憾。
李建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砰”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视江林：“什么？！拦县长的车？江林！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回事？！”
赵淑芬吓坏了，连忙打圆场：“老李，你先听小林解释……”
李晓雯也急了，紧紧抓住江林的胳膊，无比的紧张。
拦县长的车？
江林怎么能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
江林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叔，昨晚执勤，那辆车严重超速，溅了我一身泥水，我按交规要求停车查验……”
“交规？那是县长！”李建成气得打断他，声音都在发抖，“那是县长！！你一个小辅警，有什么资格去查县长的车？规矩是人定的，也要看是对谁！你……”
他指着江林，又看看桌上那份红头文件，只觉得脸都被这个准女婿丢尽了。
身为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江湖，李建成知道，江林的未来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是啊，小江。我知道你部队出来的，性子直，责任心强。但体制内，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要看对象，更要讲政治规矩！你那套硬碰硬，行不通的。这不，撞铁板上了？”陈明远也假装跟着摇头叹息道。
但他的眼中却全是幸灾乐祸。
李母在一旁，也只是连连叹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明远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毕竟县政府办那边的同志，我还是认识一些的……要不要我帮你去协调看看？不过现在风口浪尖，恐怕阻力不小啊……”
话里话外，既点明自己的能量和关系网，又暗示江林闯祸太大，连他都要费力气“协调”，还未必成功。
李建成的失望和怒火几乎要冲破头顶。
他狠狠瞪了江林一眼，转头看向陈明远时，脸上却又堆起了复杂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
“明远啊，让你费心了！你看看人家明远，年纪轻轻就是县政府的领导了，督查室副主任啊！管着督查全县的大事！听说马上就要升正科了？这速度，真是年轻有为！陈老哥家这真是世代出人才！不像某些人，自己没本事还不懂规矩！”
他这捧一踩一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扎在江林身上。
李晓雯眼眶红了：“爸！你怎么这么说江林！”
“说什么说！”李建成大手一挥，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转向江林，语气冰冷，“我看婚事还是往后放一放吧！你连个正式编制都没了，怎么成家？拿什么养活我女儿？我李建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能让女儿跟着你受委屈担风险！”
他指着桌上那份文件，如同判决书，“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人家明远能坐在这里吃这顿饭，你呢？”
陈明远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掩饰嘴角一丝得意的弧度。
压抑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这话说的很明显了。
你江林应该有自知之明，主动离开。
你不配上席！
赵淑芬想开口劝，看看丈夫铁青的脸又不敢。
李晓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看着父亲的怒意，又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江林，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但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火焰被彻底点燃。
他扫过气急败坏的岳父，扫过李母，最后，目光定格在陈明远那优越感十足的脸上。
“李叔。”
“我的身份，您不用操心。至于编制……”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很重：
“半年之内，让雯雯等我半年，半年我做到副科的位置。”
话音落下，整个饭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率先打破了寂静。
是陈明远。
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看江林也仿佛是在看傻子一般：
“副科？半年？”
“江林，你是不是还没醒酒？你把体制内当成什么地方了？你家开的店吗？想升就升？你知道全县有多少人熬到白头都过不了副科这个坎儿？”
他摇着头，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啊！你现在连个辅警的身份都快保不住了，靠着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来挽回颜面？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
陈明远的话，也并非假话。
副科级就是个坎，很多人敖一辈子也在这个坎上止步了。
半年？
无异于异想天开。
李建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林：“滚！你给我滚出去！吹牛不打草稿！副科？我看你是疯了！就你这样，下辈子也别想！别在这丢人现眼！”
李晓雯紧紧拉住江林，泪水终于滑落。
江林没有再看众人一眼，更没有在乎那些刻薄的嘲讽和呵斥。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晓雯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歉疚、坚决。
然后，他霍然起身，没有碰桌上的碗筷。
他拉开房门，屋外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夹杂着凉意。
他没有回头，身影挺直地踏出了李家的大门。
将身后那一片质疑、愤怒、嘲讽、全部关在了门内。
身后，只有陈明远那句充满优越感和嘲弄的话还在回荡：
“真是……把体制内当成自己家客厅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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