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是真心邀请,只是从面部表情能看的出来,她其实挺犹豫的。
人家林默是下来的知青,文化人。
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一家子则被牢牢扣上了成分问题的帽子,在村里像瘟神一样,没人敢往门前站。
她也担心会影响到林默的前程,刚才就在村口小心观察了一会儿,想先看看林默离开杨家后有没有住处。
谁知道林默眼尖,自己跑过来了。
她就顺着发出了邀请,成分问题再严重,也总好过让这孩子大过年的睡在雪地里吧?
林默见着住处问题解决,不禁喜笑颜开。
“那就多谢沈大娘了,实不相瞒,我也确实正愁着等会儿住哪呢,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沈母连连摆手,看着眼前的这孩子一脸慈祥。
“林知青您客气了,您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只要您不嫌弃就好。”
“这叫哪里话?是我打扰你们了才对...”听着对方一口一个林知青,林默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大娘你看,既然以后我要住在你们家,那咱就别这么客套了,你叫我名字就行。”
“行行行...”
林默随着对方一块回家,也想瞧瞧那妮子现在情况如何。
一路上见到村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沈母显得有些怯懦,不敢与之对视。
那些目光中明显是带着审视,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质疑。
大家都不理解林默一个根正苗红的知青,怎的能跟这一家子混在一块去?
林默倒是不予理会,心中也毫不在意这些,借着聊天来转移沈母的注意力,让她别多想。
“大娘,沈芸她情况咋样啊?”
“倒是醒了一次,嘴里喊着冷,额头很烫,刚才又睡过去了...”
......
周朝元放下狠话,第一时间返回到了公社。
大年三十儿,公社里闹闹哄哄,会计员的算盘子拨的噼啪响。
社里圈养的年猪这几天也都陆续开杀了,今天是最后一批,哼哼唧唧的,好不热闹。
“周统计员...”
周朝元准备去找张书记汇报工作,就被人叫了下来。
扭头一看,是公社的食堂管理员,闵有田。
他小跑着上来,拉着周朝元到墙边无人的角落,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只布包塞给了对方。
“老周,今儿就是最后一批年猪了,特意给你留的,明年重新分地的时候,你看...”
周朝元翻开层层布包,里面是一对还带着血的猪蹄,顿时满意的笑了笑。
“行了有田,咱这关系就不说这见外的了,我去找张书记还有事儿,这东西你中午回去帮我带着吧。”
“哟,这还是你自己拿吧,食堂里一堆事儿,放我这儿也瞧不住啊,指不准就让谁给顺走了。”
“这倒也是...”周朝元微微颔首,扯开口子将那对猪蹄塞到了厚衣里边。
用手捋了捋,就朝张大山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是一间在大院里简朴的平房。
关不紧的木门,漏风的窗户。
办公桌的一只桌腿用瓦片垫着,桌面放着一只泛黄的搪瓷水缸子,上面用大红字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书记,您还没回去啊?”
周朝元敲了敲敞开的木门,抬脚走了进去。
“朝元啊?事儿都办好了吧?我可听说今儿个村里热闹啊,又出岔子了吧?”
张大山摘掉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从面前一张报纸上收回视线。
周朝元叹了口气,连忙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堵上房门。
“书记您是不知道林默这家伙有多气人!原本那些村民都不敢说啥,我去村里走一趟也就糊弄过去了,可他林默呢?步步紧逼!非在里边拱火,硬是联合那些村民一起逼着我要把修河道的钱给拿出来!这小子现在可了不得啊,咱不能让他这么放肆下去!”
张大山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掀开盖子,摇头晃脑的吹了吹。
听到周朝元这话,顿时满脸不悦。
“朝元,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身为记号员,人民群众有困难找你处理,怎么能糊弄呢?”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
“这是说错话的问题吗?”张大山抿了口茶水,砸吧了下嘴唇一脸严肃:
“这是思想觉悟的问题!杨官河的河埂牵扯到民生建设性问题,人家林默作为知识分子,也是为了响应教员同志的号召为人民办实事儿来的,这有什么问题嘛?”
周朝元舔了舔嘴唇,实在搞不懂这张书记今儿个唱的是哪出戏。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水缸,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朝元。
“朝元,要谨言慎行,深入人民中去,跟群众打成一片,别老摆你那些官架子,你看人家林知青就做的很好嘛,群众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还有,公社向来不怕担责,这河埂该修就得修!”
周朝元知道,自己在村民们跟前说的那些话,怕是已经传到张大山耳朵里来了。
不敢怠慢,只能是连忙承认错误。
“我当时...也是被林默给逼急了,书记您放心,以后我一定改!”
张大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没事儿就早点回去吧,准备一份检讨,晚上的年会当着全体乡亲的面儿给大家承认个错误。大过年的,别干了实事儿还不落好,让大伙心里不痛快。”
一听这话,周朝元立马就急了。
“不是,检讨就没必要了吧书记?那伙村民答应给他们修河道就挺开心的,也没人逮着这些不痛快的事儿不放啊。再说了,大过年的都坐在一块,我当众念检讨这也不合适吧?”
张大山知道,这家伙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架子!
“朝元,我也是刚刚听说这杨官河的事儿可是拖了整整一年,到现在才准备修,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这么严重的问题,只是让你写份检讨都过分了?”
周朝元心里憋屈的要死。
河道为啥拖了那么久?
他一个统计员,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给村民修河道的钱揣在自己兜里啊!
作为党委书记,公社里的一把手,成天嚷嚷着要响应为人民服务的号召,到人民群众中去的大书记,能过了一整年才听说这回事儿?
妈的!
敢情是现在出了问题都推到自己头上来了是吧?
“可是!”
“可是什么?”张大山低着头正端起水缸往嘴边送,双眼就立马变的锐利无比。
他额头不抬,只是上翻着双眼,仔细观察着周朝元脸上的表情。
周朝元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更不敢跟张大山叫板。
他快速跑到窗前,透过漏风的窗户确认院内没人偷听,才低声道:
“可是林默已经知道公社四月份的那笔钱被人贪了啊!我估计他手里掌握的还有证据,这家伙绝对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