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封赏,在第二天就变成了席卷整个官场的风暴。
陈平没有去那间为他新准备的、宽敞华丽的宰相府邸。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色官袍,直接走进了吏部衙门。
吏部尚书张承,就是那个在大殿上带头反对他的老臣,正在堂中喝茶。
看见陈平进来,他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下,才慢慢放下。
“陈相。”张承站起身,拱了拱手,动作有些僵硬。
“张大人。”陈平回了一礼,没有多余的客套。
他走到主位前,没有坐下,只是环视了一圈这间掌管着天下官员升迁的屋子。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夺张大人的位置。”陈平开口。
张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是来办事的。”陈平接着说。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手令,上面盖着皇帝的玉玺。
“传陛下口谕,命吏部即刻将京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的考功卷宗,全部送到我这里。”
张承的眼睛睁大了。
“陈相,这……这有数千卷,堆起来比人还高。您要这些做什么?”
“看。”陈平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身,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桌案后坐下。
“另外,从今日起,吏部考功司,由我直管。”
“官员考核,由三年一考,改为一年一考。京官,一季一核。”
“考核内容,不看诗词文章,只看实绩。治下民生、税赋、治安,皆有量化。”
陈平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让张承的心往下沉一分。
“三次考核末等者,无论资历,无论背景,革职。”
“政绩卓著者,破格提拔。”
张承的嘴唇动了动。
“陈相,祖宗之法……”
“卫英谋反的时候,祖宗之法在哪里?”陈平打断了他,“去办吧,张大人。卷宗,午时之前,我要看到。”
张承看着陈平,又看了看那份手令上的玉玺印记,最后躬身一揖。
“下官,遵命。”
一个月后。
皇宫,御书房。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额头冒汗。
“陛下,万万不可!‘摊丁入亩’,是将人头税尽数摊入田亩之中。此法一出,天下士绅必然哗然!他们是国之基石,动摇了他们,国本将乱啊!”
皇帝坐在书案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陈平站在一旁,递上另一份卷宗。
“陛下,请看这份南阳府的田亩和户籍册。”
“南阳府在册田地一百二十万亩,其中九十万亩,在七百余户士绅名下。而另外三十万亩,却要养活府内近二十万农户。”
“按旧法,士绅功名在身,免除徭役赋税。这二十万农户,不仅要承担自己的赋税,还要承担那九十万亩土地上本该有的人头税。”
“国库空虚,百姓困苦。钱,都藏在了士绅的地窖里。”
户部尚书抬起头,争辩道:“陈相,话不能这么说!自古以来,优待士人,乃是国策!”
“国策,是让国家强盛,不是让少数人富可敌国。”陈平看着他,“尚书大人府上,良田几千亩?”
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涨红,说不出话来。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就按陈相说的办。”
他看着户部尚书。
“朕的基石,是天下万民,不是区区几百个士绅。”
“传旨,新税法,即日推行。有敢阻挠者,以卫逆同党论处。”
户部尚书身体一软,瘫在地上。
又一年。
还是御书房。
户部尚书满面红光地站在下面,手里捧着一本账册。
“陛下!陈相!大喜啊!”
“新税法推行一年,国库岁入,比去年,足足多了三百二十万两白银!”
“各地上报,今年无一处因税负而起的民乱。反倒是许多抛荒的土地,都有人重新开垦了!”
皇帝听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看向陈平。
“陈爱卿,你这第一把火,烧得好。”
京郊,西山大营。
一群新兵正在泥地里做着奇怪的动作,俯卧,撑起,再俯卧。
不远处,几名老将抱着手臂,连连摇头。
“这叫什么练兵?跟泥猴子一样。兵者,讲究的是阵型,是气势。”一名独眼老将开口。
他是陈休当年的副将,姓李。
陈平站在他身边,看着场中。
“李将军,阵型是死的,人是活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没有体力,再好的阵型也是空架子。”
“歪理。”李将军不屑。
“那便比一比。”陈平说,“将军从京营中,挑一百精锐。我这新兵营里,也挑一百人,他们只练了三个月。我们不比刀剑,只比负重越野,二十里山路,看谁先到。”
“比就比!”李将军一口答应。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出发了。
京营的精锐们,一开始遥遥领先。
但跑到半路,他们开始喘气,脚步变慢。
而那些新兵,虽然也累,但呼吸平稳,步伐始终保持着一个节奏,一个接一个地超过了他们。
最后,当新兵营一百人全部抵达终点时,京营的老兵,还有一半在山路上挣扎。
李将军站在终点,看着那些汗流浃背却依然站得笔直的新兵,张着嘴,说不出话。
“这……这怎么可能?”
“科学。”陈平说,“合理的膳食,持续的体能训练,严格的纪律。这就是新军的根基。”
他拍了拍李将军的肩膀。
“李将军,旧时代过去了。我需要你,来帮我,把这支新军,带出来。”
李将军看着那群新兵,眼中的疑惑,慢慢变成了光。
数年光阴,弹指而过。
大炎王朝的乡间田野,景象已然大不相同。
曾经只能在富贵人家饭桌上见到的白米饭,如今寻常农户也能吃上。
一种名为“土豆”的作物,从南到北,遍地开花。它产量惊人,耐旱耐寒,让百姓彻底告别了饥饿。
京城里,新式军校落成,从前的将门子弟和寻常人家的孩子坐在一起,学习着同样的兵法和战术。
国库里的白银,堆积如山,户部的官员每天都在为如何储藏这些银子而发愁。
北境的蛮族,在几次试探性的进攻被新军轻易击溃后,再不敢南下一步,甚至派来了使者,请求开关互市。
史官们用颤抖的笔,记录下这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他们给这个时代,起了一个名字。
永安之治。
史书上,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永安之治,始于陈相。一人之智,荣一国;一人之勇,安天下。”
又是十年。
紫禁城,宰相官署。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素白。
陈平坐在桌案后,处理着最后一份奏折。
那是关于在西北建立大型马场,为骑兵提供稳定马源的计划。
他的鬓角,已经染上了风霜的颜色。
他提笔,在奏折上批下了最后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冷风裹着雪花吹了进来,落在他脸上,冰凉。
他看着被大学覆盖的宫殿,看着远处朦胧的京城轮廓。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父亲烧掉信纸的决绝。
想起了雁门关下,两万八千忠魂。
想起了金銮殿上,皇帝递过相印时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里。
他想家了。
想念那个江南小院,想念父亲的旱烟味,想念母亲的唠叨。
陈平关上窗,回到桌案前。
他没有再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是重新铺开了一张空白的宣纸。
他拿起笔,蘸满了墨。
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未动。
最终,他落笔,写下了三个字。
“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