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楼内，玳安来报，说是派去找甄士隐的小厮们带人回来了。
西门庆略微吃惊，没想到这么容易。
果然门外有三人进来。
穿件青布道袍正是甄士隐；左侧破足道人身形佝偻，右侧癞头和尚敞着衣襟，无拘无束。
“甄叔且坐，我已让人去叫香菱……应该是英莲。”
话还没落地，屏风后已飘出抹青影。
香菱攥着布裙下摆，快步走出来。
“爹！”
她声音里裹着哭腔，尾音发颤，眼眶早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可甄士隐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空得很，像蒙了厚尘的铜镜，连半分波澜都没有。
他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道袍下摆，绕开香菱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到客座前坐下。
“姑娘不必如此，我已看破红尘，再无半点牵挂。”
封氏走上前来，见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现在竟如此陌生，也是怯怯不敢说话。
母女俩相拥而泣。
西门庆脸上的热络渐渐淡了，洒金扇唰地展开，又啪地合上。
他笑声里裹着冰碴儿：“和尚道士总爱把看破红尘挂在嘴边，依我看，不过是逃不掉了，便拿这四个字当遮羞布。”
“情感这东西，是活的，是热的，不是庙里的泥胎，说弃就弃得利落。”
听他这话，癞头和尚突然咧嘴一笑，倒添了几分诡异。
“西门大官人倒看得透，可惜这通透，偏生走了岔路。”
他摩挲着腰间葫芦，声音陡然沉下去：“你本不是这红楼世界的魂，当年我见你尘缘盘根错节，才引你进来历劫，盼你看透这世间荒唐，将来接我们的班，守着天地的秩序。”
“秩序？”
西门庆挑眉，扇子在掌心敲出脆响。
“我倒想问问二位，什么才是真的秩序？”
见西门庆如此不敬，两位半仙人物也是摇头。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破足道人声音清冷沙哑。
“这红楼世界轮转了数百年，十二金钗的命数早刻在了石上，就像春花开、秋叶落，半分错不得。可你偏要横插一脚！这天地的轮子，都被你搅得歪了！”
“可笑！”
西门庆向前踏出一步，继续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天地合而化生万物！这天地本就是从静到动、从无到有演化来的，我既入了这世界，便是万物中的一份子，推动它演变，怎就成了逾矩？”
他冷哼一声：“或许你们要的不是秩序，是一潭死水！”
僧道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淡雾瞬间散了，露出藏在底下的不耐。
没等西门庆反应，破足道人的拐杖突然横扫，癞头和尚双掌齐推，一股无形的力道撞过来，没碰着皮肉，却直往魂魄里钻。
西门庆本能地后退，可那力道却像有根线，扯着他的魂魄往上飘。
眼前猛地一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直挺挺倒在地上。
嘀！嘀！……
尖锐的闹铃声像针，狠狠扎进混沌的意识里。
西门庆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浸透。
眼前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青石板，只有不锈钢铁窗，以及窗外的摩天大楼。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个沉甸甸的东西，是那本没看完的《红楼梦》。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空调的嗡鸣在耳边转。
西门庆摩挲着书脊，长长叹了口气。
他合上书时，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愧对梦中人啊……”
低声呢喃着，窗外的风突然掀起窗帘一角，裹着丝甜香飘进来。
梦醒终有时，愿梦中人皆安好。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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