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正将半盏残茶倒入铜炉,皓腕翻转,指尖莹白如玉。
西门庆看得有些呆了,见薛宝钗回望过来,这才正了正神。
“昨日拿住一伙拐子,竟牵扯出桩旧事,事关香菱。”
西门庆故意停顿了一下,先看看薛宝钗的反应。
见宝钗杏眼里带着浅淡的疑惑,并未有被冒犯生气的样子,才续道:
“薛大哥只知香菱是被拐,却不知她出自何处。”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皱吧的宣纸,正是被撕下的那一页供词。
宝钗指尖捏着供词边缘,缓缓展开时,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将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藏得严严实实。
“金陵甄府!”
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供词搁在一边。
薛宝钗先是轻轻叹气,转而唇角又扬起抹温婉的笑。
“这倒是天大的好事。若香菱能寻回亲人,也算偿了她多年苦楚。”
西门庆却表现得很为难:
“我不知该如何向薛大哥解释。”
“毕竟是结义大哥的妾室,我本不该多嘴。”
“可知情不报又违了道义,思来想去,还是宝姑娘这样冷静通透的人,能断得清是非。”
宝钗闻言轻笑。
“我那哥哥你还不知?前日才夸街东头卖花的姑娘手巧,指不定过几日就把香菱抛在脑后。”
“倒不如送她个自由身。”
她抬眼时眼波流转,片刻沉思后,神情又透着三分娇俏:
“真要他不依,我自有法子。”
西门庆倒是没想到薛宝钗如此爽利。
心中思忖,香菱是副册之首,仅次于十二金钗。
此等绝色,自然要收入掌中。
若真能帮她脱离奴婢身份,离开薛蟠这个呆霸王,免去被活活虐死的命运,又是大功一件。
看着眼前的薛宝钗……
西门庆突然觉得香菱也不是那么香了。
这等通透的女子,才真是贤内助的楷模!
他稳了稳心神,提醒自己别太飘,赶紧道:“如此甚好,我已派李二牛、王四喜去金陵查探甄府下落。”
薛宝钗却是抿着晶莹红唇,摇了摇头:“怕是要白跑一趟。”
宝钗端起茶水,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眼底的清明。
“我离金陵时,甄府早因一场大火败了,听说老爷太太都不知去向,怕是……”
她将茶盏递过来。
“只求天可怜见,留了些踪迹。”
那张国泰民安、倾国倾城的银面上,浮现淡淡的哀伤。
西门庆接过茶盏,望着她轮廓清晰的侧脸,只觉心动。
“那就等他两个回来,自有分晓。”
他喝尽杯中茶水,再看一眼薛宝钗,转身告辞。
西门庆刚走,便有一姑娘端着茶盘过来。
“宝姑娘,你和那人在聊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勤快收拾着桌上茶杯的人,正是香菱。
“没什么,就是聊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薛宝钗盈盈一笑,手掌看似无意地抓过那一页供词,藏进了袖中。
她选择暂时隐瞒此事,只是不想寻亲无门,香菱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反倒添了许多悲切。
薛宝钗静静打量了一会子香菱,回想起平日里她对诗词有着浓厚兴趣,心道是了,若非出自富贵之家,女孩子又哪里有培养书香气的机会。
再说西门庆出了梨香院,正往省亲别院的方向走。
路过荣国府大门时,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宝玉带着哭腔的呼喊。
转头见那少年穿着石青撒花袄,头发跑得散乱,玉簪子歪在脑后。
贾宝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
“西门大哥!快跟我去请王太医!袭人……袭人快不行了!”
“别急,慢慢说。”
西门庆扶住他摇晃的身子。
宝玉哽咽着道:“昨日我误踹了她心口,今儿一早就吐了血,府里的大夫我信不过,我着急去请王御医!”
西门庆眉头一皱,挺了挺胸膛:
“何须舍近求远?我家世代开药铺,内外伤都有祖传法子。”
这话半真半假,倒被他说得心有成竹。
说到底,还是癞头和尚的《风月同修录》,给了他吹牛的底气。
宝玉素来是信他的,听闻此言也是眼睛一亮,拉着他就往荣国府里跑。
穿过抄手游廊,越过花花草草。
刚冲进绛云轩的竹帘,一股淡淡的甜香就飘了出来,混着药味。
袭人躺在青纱帐内,鬓发散乱地贴在额角,发丝黏在汗湿的脖颈上,勾勒出柔腻的曲线。
身上半搭着藕荷色锦被,露在外面的手腕有些苍白。
见有人进来,她勉强睁开眼,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声音细若蚊蚋:“爷来了。”
“这位就是救过我命的西门大哥,医术高明得很,自是能医治你的!”
宝玉忙道。
看着袭人如此憔悴,更是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孽是他造的,此刻他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袭人昏昏沉沉中抬眼:“我常听老人说,但凡是吐了血的人,就算是好了,也是不中用了,爷不如舍了我去自生自灭。”
说罢,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贾宝玉见袭人这般模样,又犯了呆病,只笃定道:“你若是死了,我便跟着你一起死去。”
“滚一边去。”
突然背后一声轻喝。
贾宝玉被吓得一愣,转身看到是西门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让你到外面呆着去,别搁这里影响我治病。”
西门庆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他最烦的就是一个大老爷们搁那哭哭啼啼,娘们唧唧的。
贾宝玉自觉有些失态,赶紧用袖子抹了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西门庆行至床前,目光扫过袭人起伏的胸口,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我先给你搭脉。”
正要伸手,却见袭人盯着他腰间的汗巾子
那是条松花绿绫子的,边角绣着一朵并蒂莲。
“这汗巾子……”
袭人声音发颤,眼底泛起水光,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翼,颤得人心尖发痒。
这原是她攒了三个月月钱做的,针脚里全是心意,本想送给宝玉表终身托付的心意。
如今却系在旁人腰间,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又酸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