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西门庆刚从锦被中坐起,就见春芽服侍在左右。
“爷,您醒了?”
春芽已经备好鬃毛牙刷、清盐、清水等一应洗漱用品。
玳安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躬身在一边道:
“昨儿荣国府宝二爷的小厮茗烟送了拜帖来,帖子给您放到了桌上,爷可看见?”
西门庆揉了揉眉心,伸手拿起那封拜帖。
展开洒金宣纸,字迹工整,颇有几分意气。
“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设席于会芳园暖阁,盼西门大哥同往,万勿推辞”,
他捏着帖子打了个哈欠,指腹摩挲着纸面上的洒金颗粒。
冯紫英。
薛蟠。
一个是神武将军之子,将来必掌军权。
一个是薛家败家子,虽说笨得离谱,手里终究是有皇家采办的活计。
这酒宴,得去!
辰时末,会芳园的朱漆大门已敞开。
暖阁里早熏起了龙涎香,烟丝绕着梁上的雕花雀替缠成淡雾,四张梨花木八仙桌拼成一张长案,案上摆着银壶、玉盏。
冯紫英穿着石青缎绣麒麟补子的箭袖,腰系玉带。
见西门庆进来便起身相迎,靴底踏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响:
“西门兄弟可算来了!久闻大名,今日终于一见。”
西门庆示意玳安把带的几件珍品呈上,也是满脸笑容:“幸会幸会,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冯兄也是继承了大将军的威武霸气!”
“行啦行啦,别搁那吹牛了,赶紧坐下喝酒!”
两人正商业互吹,忽听身后有一个懒散的粗粝嗓音。
原来是薛蟠,正搂着个粉衣女子喝酒。
薛蟠只穿着个松散的丝绸袍子,形象自不必多说。
倒是他怀里的女子,天生带着狐媚子样。
这女子穿件红色软缎袄裙,鬓边斜插一枝新鲜的西府海棠,涂着石榴红的唇脂。
“云儿,给你各位爷倒酒!”
薛蟠狠狠一拍怀中女子的翘臀,云儿轻咬嘴唇,故作娇羞地起身倒酒。
“西门大哥!”
贾宝玉见他来了,忙从椅子上跳起来,使劲握住手。
西门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心一笑。
几人言语几句,纷纷入座。
云儿眼波早黏在西门庆身上,扭着腰肢过来斟酒的时候,另一只手悄悄往他的衣襟里探,却被西门庆不动声色地按住手腕。
西门庆擅长御女之道,但对于底子不清的妓女,很是嫌弃。
他的指尖带着些凉意,按在她腕间的银钏上,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姑娘还是伺候薛大哥去吧,此间他最懂风情。”
云儿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转而缠上薛蟠,手指在他青缎箭袖的胸口画圈,声音拖得绵长:
“俏冤家,手儿拉,要分离时泪如麻。”
薛蟠乐得眉开眼笑,伸手在她腰上捏了把,软缎的触感让他哈哈直笑,拿起满杯的酒灌进她嘴里。
冯紫英晃着手里的玉盏,酒液在盏里荡出浅纹:
“听闻西门兄接了省亲别院的工程?那可是块硬骨头,多少人盯着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薛蟠,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谁都知道薛家握着皇商的采买权,这工程的材料,少不得要从薛家过。
西门庆摩挲着玉盏的边缘,略微思索道:
“不过是混口饭吃,到现在还有两样材料没有找齐,东洋金丝楠,前朝琉璃盏。”
他说这话时,也看了薛蟠一眼,见他果然坐直了身子。
“这有何难!”
薛蟠猛地一拍桌子,酒洒了满桌,溅在云儿的裙角上。
“我家年年替宫里采买这些!”
他拍着胸脯,脸上满是得意。
西门庆心中暗喜,面上却作惊讶状,身子微微前倾:
“果真?薛大爷竟有这般门路!”
他端起酒杯,与薛蟠的杯子轻轻一碰,酒液溅出几滴,落在两人的手背上。
冯紫英在旁嗤笑一声,端起酒杯抿了口:
“这薛木头,以前只知道喝酒玩女人,没想到还有这用处。”
西门庆却摇头,目光落在薛蟠脸上,语气诚恳:
“冯兄此言差矣。皇商生意哪里是旁人想的那般容易?”
“既要合宫里的心意,料子差一分都不行。”
“又要顾着各路官员的关系,逢年过节的打点少不了,还要防着底下人贪墨,其中的苦楚,岂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懂的?”
“薛大哥这么多年,独自支撑,分明是难得的大材!”
西门庆越说越激动,最后紧紧搂住了薛蟠的肩膀,帮他满上一杯。
薛蟠这辈子何曾听过这般夸赞?
他爹活着时总骂他“不成器”,外人也暗地里笑话他是“呆霸王”。
此刻被西门庆说得眼圈都红了!
他一把抓住西门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西门老弟!你真是我的知己!你懂我!”
“不如咱们今日就在这儿结拜为异姓兄弟!”
他说话时,声音哽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好!兄弟我正有此意!”
西门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冯紫英见两人说得真切,忙令人备了香案。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厮就抬着一张梨花木香案进来。
案上摆着三柱檀香,烟气袅袅,还有乌牛白马的祭品。
薛蟠拉着西门庆跪在蒲团上。
他端起一碗白酒,举过头顶,高声念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薛蟠今日与西门庆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西门庆也端起酒碗,跟着念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西门庆今日与薛蟠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同富贵共患难,绝不背弃。”
叩首时,两人都是眼含热泪,无比真挚。
只是西门庆心中已有盘算,有了这层兄弟关系,薛家的皇商资源,日后还不是任由他调用?
礼毕后,二人交换信物。
薛蟠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羊脂玉牌,那玉牌有巴掌大小,上面雕着个“福”字,玉质温润,是他娘薛姨妈给的贴身之物,他塞到西门庆手里:
“西门老弟,这是咱娘给我的,你拿着,见它如见我。”
西门庆则解下腰间的玛瑙带钩,上面刻着缠枝莲纹。
他递给薛蟠:“薛兄,这带钩你拿着,日后咱们兄弟相见,就靠它认亲。”
薛蟠接过带钩,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又拉着西门庆喝了三大碗酒,直到脸涨得通红,舌头都有些打结,还在不停地说:
“兄弟……好兄弟!”
薛蟠直直看着西门庆,似是还有话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