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踩着染血的皂靴返回西城门,见北静王水溶正立在黄绸祭棚下。
水溶指间转着串菩提子,正闭目养神。
棚前跪着上百名马府家眷,皆是噤若寒蝉。
听有马蹄声,水溶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炬。
“王爷,马正雄拒捕伏诛,尸首已令兵士看管。”
西门庆翻身下马,将染血的鱼鳞刀负在身后,纳头便拜。
沈知砚适时上前,青缎官袍的褶皱里还夹着查案的文书。
他拱手笑道:“王爷,西门副指挥史反应迅速,查案得当,颇有功劳。”
水溶抬眸,凤目在西门庆靴面的血渍上顿了半瞬,菩提子停了转。
“后生可畏。本王观你行事有勇有谋,不如屈就做个清客,日常陪侍笔墨、参详事务,本王亦不亏待你。”
说罢对侍卫颔首,一枚鎏金腰牌递来。
牌面刻“北静王府清客”六字,边缘嵌银丝。
“半月后是本王寿辰,府中设群青宴,你也来热闹热闹。”
“哦对了,沈大人那边也给个说法,莫寒了功臣之心。”
水溶缓缓道来,西门庆叩拜感谢。
他本还在为此时费神,没想到北静王会亲自邀请。
沈知砚趁热打铁道:“王爷慧眼!西门副指挥既有此功,下官这就拟文,升他为五城兵马司正指挥,正六品衔,即刻交割印信。”
水溶点了点头,随即命人摆驾回府,上了透雕玲珑如意金顶大轿,打道回府。
沈知砚紧随其后。
西门庆也起身谢恩,恰撞见曹节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面色苍白,腰腹处仍微微佝偻,想来马正雄那一拳力道不轻。
而眼中流露的意思,更像是一种难说出口的告别。
她本是沈知砚因甲字库大劫案派下来的特使,现在案情已水落石出,再没留在西门庆身边的道理。
回到粘杆处,难有自由身。
“日后查案,总有相见时。”
西门庆会心一笑,给曹节挥了挥手。
曹节抿唇未语,长睫颤了颤,如蝶翼掠水。
沈知砚在前方唤:“曹节,随本府回衙。”
她应声转身。
行至拐角时,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与西门庆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清冷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出红晕,又慌忙扭过头去。
西门庆轻叹一声。
粘杆处作为皇帝亲自管辖的特务机构,有监察王公贵族、朝堂百官之权。
可只有当局者知道身居其中,身不由己的味道。
西门庆刚接过属官们递来的鎏金印信,城门外便有三骑黑甲骑士疾驰而来。
领头者摘了铁面,在马上微微颔首:“西门大人,王帅在城外望河亭相候。”
王子腾也来了。
西门庆有些惊讶。
到了望河亭,周围阵列严肃。
五十名黑甲骑士列成方阵,马枪斜指地面,待命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
朱红亭子里,王子腾身着常服,倚着亭柱观河。
见他来了,随意抛出一把漆黑短刀。
刀身乌黑如墨,柄嵌七颗铜钉,刻着“定岚”二字,正是王子腾的字号。
“此刀见者如见本帅,能调遣京营步骑二百。”
王子腾声音铿锵有力。
西门庆手握此刀,愣是没想明白,王子腾到底什么意思?
他丝毫不怀疑这把佩刀,能调动二百精锐兵权。
只是两人才见过第二面,兵权大事怎能随意相授?
“王帅这是?”
西门庆谨慎问道。
“怎么,你不想要?不想要就还我!”
王子腾冷哼一声,随即伸出一只手来。
西门庆赶紧把宝刀揣进怀里,紧紧裹住,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卑职只是不解,想请王帅赐教。”
“我派人查过了,你救过凤丫头的命,仅此一点你就值得。”
“且今日北静王出面,沈知砚推举,也证明你确实不俗。”
王子腾端起凭栏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西门庆小跑两步,赶紧把空杯添满。
“大人谬赞,下官只是侥幸。”
西门庆退至一边,指尖触到刀鞘的凉意,心里暗爽。
这把刀的价值,可比一个五城兵马司正指挥的官职有用多了。
王子腾忽然严肃,指节叩着亭柱:“只是凤丫头如今是贾府二奶奶,这念想,还是断了好。”
西门庆摩挲着刀鞘不语。
若王子腾知道侄女继续呆在贾府的结局,还会这么说吗?
西门庆半晌才道:“大人多虑了。”
辞别时,他来到戒备的五十黑骑面前,举起短刀。
“有劳各位将士,随我去大清河码头一趟!”
五十黑骑立即收枪蹬马,动作依旧是整齐划一,跟在西门庆身后。
“还真管用!”
西门庆嘿嘿一笑,带着五十黑骑一溜烟跑了。
“草你个王八蛋……”
看着这家伙刚拿了短刀,就拐跑了自己的五十黑骑,王子腾直接骂出了声。
赠刀只为让他关键时刻保命,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不要脸!
大清河码头,货船密密匝匝挤在岸边,小舢板穿梭其间,挑夫、船工往来期间,来回倒腾货物。
唯独上游泊着艘楼船,如鹤立鸡群。
只见它深褐硬木雕着缠枝莲,三层楼阁飞檐翘角,月白纱帘随风轻晃。
船桅挂杏黄旗,无商号却透着贵气,既不装货也不卸货。
周围忙碌的货船衬得它愈发静雅。
“五城兵马司查案,开舱受检!”
西门庆带着骑兵行至楼船停靠的芦苇荡边。
舱门“吱呀”开启,一名女子缓步而出。
天气已入秋,她却穿得清凉,玲珑身段展露无遗,领口绣的缠枝莲恰到好处地露着锁骨,发间玉步摇随船身轻晃,叮咚作响。
“小女子谢林溪,江南总商所代表,特来京都做生意,不知怎的惊动了官人?”
她唇角噙笑,精致五官透着江南女子的灵气。
西门庆并不回话,身后五十黑骑的肃杀气息,无声胜有声。
谢林溪无奈一笑,随后命船工们放下舱板。
“进去搜,看看有没有藏匿甲字库里的东西。”
西门庆作了个手势,骑兵下马进船。
当进入内仓后,西门庆挑了挑眉毛,目光扫过舱内的云锦与药材。
这些看似寻常的货物,实则是京营紧俏的军需。
难不成这艘楼船,还牵扯到了京都里的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