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送殡队伍已行至西城门。
城门左侧搭了座黄绸祭棚,棚下立着位身穿亲王蟒袍的男子,正是北静王水溶。
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面色平和如温玉,手里转着串菩提子,见队伍靠近,便抬手示意停灵。
“马世侄。”
水溶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先父与安远伯素有旧交,今日特来送他最后一程。本王并无他求,总要见最后一面才安心。”
马正雄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斩衰孝衣沾满尘土:
“王爷体谅!家父已然入殓,开棺乃是大不敬,卑职万不敢做此等不孝之事!”
他膝行两步,想要去拉水溶的衣角,却被侍卫拦住。
后面的沈知砚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钟:
“马守备,北静王一片赤诚。况且近日甲字库失银案闹得沸沸扬扬,若开棺验看,也好证治国府清白,免得遭人非议。”
“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正雄猛地抬头,眼中带着狠厉。
北静王是四王八公之首,马正雄家族是八公之一。
所以水溶说他几句,他可以听,也可以忍。
但他沈知砚算个什么东西?
“沈知砚,你倒是把话说清楚,难道你怀疑家父的棺椁里藏了赃物?”
“家父已死,却还要受你这等狗官羞辱,今日若开棺,我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正争执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苏赫巴鲁带着几个随从策马而至。
他穿件石青缎绣麒麟补子的官袍,腰间挂着松石佩,翻身下马时动作粗鲁,溅起一片尘土。
“哟,这是唱的哪出?”
他斜睨着沈知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沈大人这是查案查到死人头上了?要是查不出东西,看你怎么向王公们交代。”
水溶眉头微蹙,手中的菩提子转得快了些:
“富察大人也来了。沈大人是替本王行事,马世侄若坦荡,又何必阻拦?”
说罢对侍卫使了个眼色。
“还请北静王三思,真要是开了棺,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苏赫巴鲁朝着北静王拱了拱手,看不出半点诚意。
侍卫们上前,不等马正雄再争,便将棺盖撬开。
马府孝子贤孙们见状,都号啕痛哭起来。
一时间城门杂乱不堪。
众人探头去看,只见棺内躺着位白发老者,正是安远伯遗体。
他身上盖着明黄色陀罗经被,面容青紫,枕边放着几样玉器陪葬,却不见官银的踪影。
马正雄见状,立刻捶胸顿足,痛苦哀嚎:
“我的爹啊!您死了也不得安宁,还要被人污蔑啊!儿子不孝啊!”
见他如此,马府众人更是情绪激动,要上前讨个说法。
苏赫巴鲁嗤笑一声,走到沈知砚身边。
压低声音道:“沈大人,这出戏唱砸了吧?我看你还是早点上书请罪,免得连累了旁人。”
沈知砚面色不变,只对属官吩咐:
“查陪葬箱!仔细些,连缝隙都别放过!”
属官们领命,将十几口陪葬箱一一打开,里面无非是些衣物、书籍,最多有几锭碎银。
马正雄一边痛苦,一边把两个属官撞倒在地上。
其余马府家眷也是把手里的香炉、孝棍等物砸向搜查的属官。
眼看着就要失控。
水溶看向沈知砚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空气里的压抑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是收了宝玉的密信,又有沈知砚担保,这才把棺椁藏银的事情当真。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就算他是王爷,也一时不好收场。
与此同时,小南河畔,西门庆正带着曹节,追着那些潜水者的痕迹。
再往前就是城墙的方向,只见不远处的河闸处,本该拦着三层铁栅栏。
但现在,铁栅栏竟大开着,闸口守备空无一人。
“小南河出城三百丈,就汇入了大清河道,这些人是要借河道运银,应该是想用大清河的商船转运!”
曹节低声道。
二人从闸门处追出了城。
再走没多远,河边树林里忽然冲出来二十几个手持长刀的蒙面匪徒,个个面露凶光。
“发信号。”
西门庆低喝一声,曹节也不犹豫,掏出信号烟花拉响。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马蹄轰隆声。
二十多悍匪无一人退缩,朝着西门庆和曹节就砍。
二人且战且退,忽得一阵狂风从身后刮起。
原是二百黑甲骑兵与他二人擦身而过。
只一个照面,二十余名悍匪皆惨死铁蹄之下。
“河道里有楠竹,下面皆是劫匪!”
西门庆大喊一声。
二百骑兵整齐下马,取下马枪,以枪刺河床。
猩红的血液瞬间染红整个小南河,潜在水底的人纷纷漂起,没了气息。
有命大没被马枪刺死的,也浮出水面,想要上岸逃跑。
只可惜几支马枪凌空飞至,把他们钉死在河岸。
几名兵士跳入河中,拖出沉入河底的箱子,砸烂铜锁,里面正是白花花的官银。
曹节原是想去帮忙,却被西门庆一把拉回。
“用不到我们了,跟我去报信。”
二人各自挑了一匹军马,翻身上马,朝着西城门冲去。
城门处,北静王面色难看。
拦道开了安远伯的棺,却一无所获。
此事一旦传开,亵渎安远伯遗体的不敬之罪,肯定没得跑。
送殡的队伍已经出城大半,苏赫巴鲁看了眼沈知砚,往地上淬了口唾沫。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沈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趾高气扬地上马离去。
城外远处,正有两骑疾驰而来,扬起一片尘烟。
“马正雄劫掠甲字库,证据确凿,即刻拿下!”
曹节举着粘杆处的腰牌,大声喊道。
粘杆处,皇权特许,缉拿四品及以下官员,无需解释。
原本愁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沈知砚,看到是曹节回来,精神大振。
“北静王!”
沈知砚立即对北静王作揖。
“很好,动手吧。”
北静王呼出一口气,终归是有所收获。
布置在城门处的步兵甲士鱼贯而出。
曹节快马赶至,本想第一个拿下马正雄,却被马正雄疾冲之后一记重拳砸在腰腹。
她纤细的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从马背滚落坠地,狠狠砸在树桩上。
身着孝衣的马正雄抱住马脖子,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
只要逃到大清河边,上了他的巨帆楼船,便再没人能追得上。
可随即马正雄就感觉不对劲,马蹄声怎么多了一组?
回身一看,原来是西门庆驱马紧跟。
“甲字库珍宝无数!不止金银!你今日且放我去,我定会分你几件!”
马正雄沉声低喝,确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
西门庆本想纠缠住马正雄,等后面骑兵跟上来了,让他们去死磕。
可听到这话,眼前一亮。
“藏哪了?”
西门庆双脚猛踢马腹,大马冲刺,几欲追上马正雄。
“有一堆,是藏在洗马池下!”
马正雄爆出了一个私藏点。
本以为追他的人会就此放缓,可再回头,西门庆已经可以摸到他的马屁股了。
“不好意思啊,你死了,就都是我的!”
西门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手里的鱼鳞刀挥起,朝马正雄砍来。
马正雄双目圆瞪,虽没带兵器,可从军二十载,马上功夫还能输给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软蛋?
他沉下身子,准备躲那一刀的同时,暴起一脚踢断西门庆的脖子。
咔!
谁知西门庆不讲武德,弯身卸了他一条马腿。
速度拉到极致的大马,突然四腿变三腿!
只听大马哀嚎一声,就在大道上急速翻滚。
猝不及防的马正雄,就像是掉进了绞肉机,被摔得全身骨头断裂。
西门庆猛地一拉马缰,自己身下军马高高扬起马蹄,再狠狠踏下。
如同踩碎了一颗西瓜。
片刻后,守城骑兵赶至,马正雄的白色孝衣已成血衣,头也炸了。
西门庆下马喘息,心中盘算,不知道那批宝物,价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