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泽宇中学办公室里，朱梅仔细批阅着上周收上来的作文。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红笔在王副局长女儿王晓雨的作文本上轻轻停顿。
"...爸爸最近很忙，经常有叔叔来家里送东西。上周有个郑叔叔送来一箱很贵的药，爸爸说那是..."
后面的字被橡皮擦得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不""能""说"三个字。朱梅推了推眼镜，目光敏锐地注意到作文纸上有轻微的撕痕——前一页被撕掉了。
"朱老师，您要的历年优秀作文选我找来了。"语文组的小张老师抱着一摞资料走进来。
朱梅自然地合上作文本："谢谢，放这儿吧。"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王晓雨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上周请了半天假，说是陪父亲去医院。"小张老师压低声音，"听说是去春暖中医院做体检，王副局长好像和那边孙副院长很熟。"
朱梅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脸上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孩子们的健康最重要。对了，下周的家长开放日，王副局长会来吗？"
"应该会，王晓雨说父亲答应了一定参加。"
等小张老师离开，朱梅立刻拍下作文关键页的照片发给罗亚平，附言："查查郑某送药的事，可能与药品回扣有关。另，下周三家长开放日，王副局长会到场。"
发完消息，朱梅翻开王晓雨之前的作文，对比字迹和行文习惯。作为有三十年教龄的语文老师，她对学生的写作特点了如指掌。很快，她在一篇旧作文的边角发现了被橡皮擦过的草稿痕迹，隐约可见"爸爸说那些药比黄金还贵"的字样。
与此同时，春暖中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赵德明正皱着眉头翻看罗亚平提交的证据。
"照片确实是合成的，"赵院长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但孙伟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亚平站在窗前，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院长，我怀疑这与药品采购有关。孙副院长可能担心我发现采购过程中的问题。"
"有证据吗？"赵院长神色凝重。
罗亚平拿出李素华提供的U盘："这是去年电子采购系统的备份，与纸质档案有多处不符。特别是康泰医药中标的那批黄芪，电子系统显示他们报价是每公斤380元，但纸质合同上变成了450元。"
赵院长猛地坐直身体："70元的差价？这批采购了多少？"
"2000公斤，差价14万。"罗亚平平静地说，"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办公室陷入沉默。良久，赵院长叹了口气："亚平啊，这事比你想的复杂。孙伟...他在卫生系统有人。"
"所以就要纵容腐败？"罗亚平难得地提高了声音，"院长，春暖医院是您一手创办的，您真的愿意看它变成这样？"
赵院长站起身，走到罗亚平面前，突然问道："你夫人是不是在泽宇中学教书？王副局长的女儿在她班上？"
罗亚平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院长的暗示："您是说..."
"下周卫生局要来做中期评估，带队的是王副局长。"赵院长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准备吧。"
离开院长办公室，罗亚平在走廊拐角处被李素华拦住。护士长神色慌张："罗主任，孙副院长刚才召集药事委员会紧急会议，说要调整文化节的药品展示名单，把康泰的几种新药加进去！"
罗亚平眼神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就十分钟前，会议已经开始了。"李素华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我偷偷复印的提案，他们要采购的'参芪注射液'，价格高得离谱！"
罗亚平快速浏览文件，脸色越来越沉："这哪是调整展示名单，分明是借文化节之名行高价采购之实！"他看了看表，"会议在哪开？"
"小会议室，但孙副院长特意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李素华犹豫了一下，"罗主任，我觉得不对劲。今早我看到郑总的助理在孙副院长办公室待了很久，走的时候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罗亚平握紧文件，突然想起什么："李护士长，你上次说孙太太提到郑总送过野山参？"
"对，她还炫耀说市面上买不到那么好的货。"
罗亚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能想办法查到具体时间吗？最好是和药品采购时间能对应上的。"
李素华想了想："孙太太每个月15号左右都会来做美容，我可以去美容科查记录。"
两人正说着，罗亚平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朱梅发来的消息："晓雨作文里提到'药比黄金贵'，时间大约在去年11月中旬。家长会记录显示，11月16日郑某曾来学校找王副局长。"
罗亚平眼前一亮，立即回复："太重要了！李护士长这边也有发现，正在查证。爱你。"
发完才意识到自己罕见地用了亲昵的词汇。朱梅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接着发来："晚上包饺子，等你回家商量。三十年的夫妻，还怕这些小把戏？"
罗亚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啊，三十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从当初挤在筒子楼里吃咸菜，到现在两个女儿都有了出息，他们什么阵仗没见过？
"罗主任？"李素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们现在怎么办？"
罗亚平收起手机，神色重新变得坚毅："你先去查美容科记录，我去会会这个药事委员会。"
小会议室门口，罗亚平正要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孙伟的声音："...这次必须通过，王副局长都打过招呼了。文化节就是个幌子，关键是先把药引进系统..."
罗亚平直接推门而入，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七八个药事委员齐刷刷看向他，孙伟坐在主位上，脸色瞬间阴沉。
"抱歉打扰各位。"罗亚平微笑着举起文件，"赵院长让我来了解一下文化节药品展示的调整方案。"
孙伟强压怒火："这是药事委员会内部讨论，罗主任似乎不在这个委员会吧？"
"但文化节是我负责的。"罗亚平不卑不亢，"如果展示内容有变，策划部需要提前准备资料和场地。"他走到会议桌前，目光扫过那份还没有传阅完的提案，"参芪注射液？这个好像不在原定名单上。"
药械科主任擦了擦汗："孙院长说这是...是上级推荐的新药。"
"哦？"罗亚平翻开提案，"每支定价368元？我记得同类产品市场价不超过200元。"
孙伟猛地站起来："罗亚平！你这是什么意思？药品定价有严格流程，不是你一个外行能妄加评论的！"
罗亚平不慌不忙地合上文件："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在文化节上展示一款价格虚高且临床数据不足的新药。"他直视孙伟，"除非，这不是为了展示，而是为了走捷径进入采购系统。"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孙伟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你这是污蔑！我要向赵院长投诉你干扰医院正常工作！"
"请便。"罗亚平转身向外走，在门口又停下，压低声音："对了，孙院长，您夫人是不是经常收到郑总送的贵重药材？我记得《医疗行业反商业贿赂规定》里，这种情况是需要报备的。"
离开会议室，罗亚平能感觉到背后孙伟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激怒了对方，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回到办公室，罗亚平立即给罗敏打电话："敏敏，能不能查一下康泰医药的'参芪注射液'注册和定价情况？"
"巧了，我正想跟您说呢！"罗敏的声音透着兴奋，"我师兄查到康泰去年底变更了股东，新入股的是一个离岸公司，实际控制人很可能是王副局长的亲戚！"
罗亚平倒吸一口冷气——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孙伟敢如此肆无忌惮，也解释了赵院长的顾虑。
"爸，您要小心。"罗敏严肃起来，"我师兄说这个调查刚有点眉目，他电脑就被黑了。这不是普通的腐败案，背后可能有保护伞。"
挂断电话，罗亚平站在窗前沉思。阳光依旧明媚，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乌云背后的惊涛骇浪。桌上的日历显示，距离卫生局评估还有六天，距离泽宇中学家长开放日还有五天。
他拿起手机，给朱梅发了条信息："晚上想吃韭菜馅饺子，多放虾仁。顺便，王晓雨的作文本能借出来吗？"
朱梅很快回复："饺子没问题。作文本需要家长签字才能外借，但我可以'不小心'忘在办公室，让某个'热心家长'看到关键内容。"
罗亚平会心一笑。三十年的默契，让他们即使身处风暴中心，也能找到彼此扶持的力量。
傍晚时分，李素华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几张复印纸："罗主任，查到了！去年11月15日，孙太太确实来做美容，记录显示她向美容师炫耀收到了'价值十万的野山参'！"
罗亚平接过资料，手指微微发抖——时间完全吻合，就在康泰中标后的第三天。这已经不仅仅是猜测，而是确凿的证据链。
"还有更惊人的。"李素华压低声音，"我去药房查了记录，那批黄芪...实际入库数量只有1500公斤，但付款按2000公斤支付的！"
罗亚平猛地抬头："500公斤的差价...又是19万！"他立即拨通赵院长电话，"院长，我有重大发现，必须马上见您。"
挂断电话，罗亚平对李素华说："你先回去，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李素华点点头，临走前犹豫了一下："罗主任，我办公室抽屉好像被人翻过，虽然东西都放回了原位..."
罗亚平眼神一凛："从现在开始，你任何发现都用手机拍下来，发到我加密邮箱，不要留纸质记录。"
李素华离开后，罗亚平锁好办公室门，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旧笔记本——那是朱梅送他的结婚十周年礼物，他一直用来记录重要事项。翻到最新一页，他开始梳理证据链：
1.药品高价中标（王晓雨作文提及）
2.中标后郑某送礼（孙太太炫耀）
3.实际入库量不足（药房记录）
4.王副局长疑似参股（罗敏调查）
每一项后面都标注了证据来源和见证人。合上笔记本，罗亚平长舒一口气。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下班回家的路上，罗亚平特意绕道花店，买了一束朱梅最爱的百合。推开家门，饺子的香气扑面而来，朱梅正在厨房忙碌，系着那条用了十年的格子围裙。
"回来啦？"朱梅头也不回，"洗手准备吃饭，最后一锅马上好。"
罗亚平把花放在餐桌上，从背后环抱住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三十年了，你还是这么美。"
朱梅笑着用手肘轻推他："少来，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嗯，但这次我们有胜算。"罗亚平松开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你看看这个证据链..."
朱梅关小火，擦擦手仔细阅读，眉头渐渐舒展："足够了。家长开放日那天，我会'偶然'让王晓雨的母亲看到这篇作文。"
罗亚平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李素华说她抽屉被人翻过，我们可能被监视了。"
朱梅神色一凛，快步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翻开夹页取出一个小装置："上周我就发现家里电话有杂音，昨天买的反窃听设备，果然在客厅发现了窃听器。"
罗亚平瞪大眼睛："你...你怎么不早说？"
朱梅狡黠一笑："鲁迅先生说过，'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让他们听去，正好证明我们夫妻和睦。"
罗亚平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锅里的饺子咕嘟咕嘟冒着泡，如同这场暗流涌动中的温暖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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