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大小姐心性，不知世事艰难。
江辰语重心长地解释：“就算世交又怎样，常言说得好，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咱们收了银子，和冯公公之间就算两清了。要是不收，那才是天下头号傻瓜呢。”
言下之意，你难道想让冯公公欠我们个人情吗？
这话音刚落，江辰眼睛微眯，里面闪烁着深邃智慧的光芒，心想：一个宫廷大总管的人情，哪里是我一个小店主能承受得起的？
张新春听得目瞪口呆，看着江辰那挺拔的背影，半晌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哦……”
她懂了。
张大小姐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回想起今日的事，她认为江辰处理得恰到好处，心里原本的那点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
朝阳门外，一辆四人抬的轿子中。
冯保坐在轿子里不停摇晃，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是风起云涌。
他还在琢磨那个美丽少女教给他的记账法，那些像鬼画符一样的奇怪数字他虽不明其意，但他对记账本身倒是颇有心得。
冯保这一生阅账无数，做了半辈子的皇宫总管，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记账方式。
而且这还是从一个小女孩那里软磨硬泡学来的。
冯保认真研究之下发现，这套记账法并不复杂，但收支明细、总账情况一目了然，比账房先生常用的记账方法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外行人看不出门道，但在他这位专业人士眼里，这新颖的记账方法实在是太有用了！
用这方法能干什么？查账……
想到这里，冯保愈发感到震惊，连忙在轿子里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听到冯公公的催促，四个轿夫连忙加快步伐，向着宏伟壮观的紫禁城急行而去。
半个时辰后。
冯保下轿，急匆匆进了司礼监，一进自己的办公室就急忙奔向墙角的一排书架。
在一堆账本中翻找片刻，他迅速找到了上个月司礼监的账本，随即急忙拿着账本坐到了桌前。
随着亲信小太监点亮了粗大的蜡烛，
冯保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回味着那位美丽少女的话，把复式记账法的关键点在脑中重温了一遍。
接着，冯保猛地睁开眼，从抽屉里取出算盘，拿起毛笔，对着账本开始了细致的核算。
这位一辈子看账本的宫廷大总管，大脑飞速运转，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盘，尝试用复式记账法取代传统的记账方法，重新核对司礼监的账目。
站在一旁的心腹小太监仿佛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出，连走动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打扰了老前辈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拨算盘的手忽然停下，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再次闪现出犀利的寒光。
小太监吓得一颤，连忙夹紧了双腿，心中狂念“阿弥陀佛”，看来账目果然对不上了。
要有人大祸临头了！
意识到司礼监的账目出了问题，跟随冯保多年的亲信小太监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他怎会不了解冯保？
这位老前辈与首辅张远谋同为三朝元老，携手管理大明多年，老前辈斗过的权臣多如繁星。
尽管身体有所残缺，但他的双眼犹如火眼金睛，容不得丝毫砂砾。如果宫里的账目真的对不上，
他惩罚起来，绝不会手软……
这一刻，
小太监明白，宫里又要有人遭殃了。
安静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随后响起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小太监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冯保缓缓站起身，缓步走向殿前，用一双威严的双眼眺望着宫殿外绚丽的晚霞。
那眼神透着冷峻。
不久，冯保沉声道：“去传司礼监的副总管、左右主事和副主事。”
小太监连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奴才遵命。”
随着小太监快步走出办公室，冯保又看了看手中的账本，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这冷笑让小太监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手脚冰凉，全身发麻……
不过一壶茶的工夫，十多位司礼监的管事就整整齐齐跪在了大太监冯保面前。
宫中自然也有账房，但不是普通的账房先生，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这些人都有着一定的品级，都是太监。
这些人职位高低不同，从五品到三品的都有。
在明朝皇宫里当差的掌事太监，身份可比清朝那些要尊贵得多。
随便挑一个放到宫外，跺跺脚都能让整个京城跟着颤一颤的大人物。
但现在，这些在外头威风凛凛的掌事太监，却像鹌鹑一样跪在冯保面前，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冯保倒提着账本，穿着官靴在十几个人面前来回踱步，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汗如雨下……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直到冯保把账本扔给一个相貌堂堂、四十左右的三品大太监，随着账本“啪”的一声落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冯保板着脸，冷冷地说：“说说吧，这账里有啥猫腻？”
那三品大太监身子一抖，连忙喊冤：“冤枉啊，小的冤枉！这监里的账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的拿人头保证，半点差池都没有！”
三品副总管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司礼监的大殿里回荡，那神情，那委屈的样子，
简直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但冯保看着他，却冷笑起来，那冷笑让人心里直打寒颤，就像三伏天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凉到脚。
随着阴沉的冷笑声响起，
冯保背着手，用冷峻的眼神盯着副总管，又冷冷地吩咐：“来人啊……对账！”
随着冯保一声令下，门外候着的几十个管账太监连忙低头哈腰，拿着算盘进来，在堆满账本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几十个人翻遍了账本、明细、目录和收支凭证，开始重新核对账目。
这些查账的太监连坐都不敢坐，只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明亮的烛光下拨动算盘。
这场景看上去挺搞笑的，可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时，冯保又冷冷开口：“先等等。”
冯保眯起眼，他已经心中有数，知道这笔账查起来不容易。
这些副总管、正副主事既然敢亏空，敢贪宫里的银子，自然是对宫里的记账方法门儿清。
他们得了好处，还能把账做得天衣无缝，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冯保知道用老一套的记账法，是怎么也查不出来的。
于是，冯保背着手，缓缓走到那些忙着查账的太监面前，一边踱步，一边森冷地说：
“我一边说，你们一边听好喽，今天就让你们这些狗东西开开眼。”
随着冯保不急不缓地教这些擅长做账的太监学习复式记账法，没过多久……
几十把算盘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几十个专门查账的太监按照冯保教的复式记账法，一直忙到深夜，才把数目庞大的账目理清楚。
午夜时分。
宫里的贵族们都已入睡，但司礼监依旧灯火通明，上百根红烛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
随着几十本账本递上来，冯保一一查看后，冷笑道：“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随着冯保的冷笑，他手持账本，一五一十地讲述着用复式记账法查出的账目亏空。
虽然声音不大，但那冷漠的语气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十几个大太监心上，让他们心寒不已。
一笔笔亏空触目惊心……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刚才还喊冤的副总管哑口无言，那张俊秀文雅的脸渐渐变得死灰，不再挣扎，大家都明白，他的命保不住了。
随着冯保猛地将账本砸向那三品内廷总管的脸。
随即，
从冯保喉咙里迸出几个字：“拖下去！”
随着一群番子涌进大殿，扑向那个亏空贪污的副总管，这位堂堂的三品内廷大员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
接着，冯保冷着脸开始点名。
那些凶猛如虎的番子，把一个接一个匍匐在地的正副主事也拖了下去，一时间，悲号声响彻紫禁城的夜空。
等到五六个掌事的大太监都被拖走后，
悲号声才慢慢消散。
烛光摇曳的司礼监里，再次陷入死寂，大批太监低头不语，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宫廷里养的是些什么人？
这是一群身体残缺，与世隔绝的皇家奴隶，他们的生死，全在皇帝或总管大人冯保的一念之间。
这几个胆大包天的掌事，恐怕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在深深的恐惧中又夹杂着几分兴奋，老祖宗一怒之下，将参与做假账的五六个人全部拿下……
自然是要有人填补空缺的，太监们仿佛看到了晋升的机会。
良久，
太监们的耳畔才响起冯保温和的声音：“好了，都下去吧，补缺的事情……等我向万岁爷禀告后再作安排。”
太监们连忙磕头行礼，异口同声应道：“老祖宗英明。”
随着大殿内太监们弯腰退出，悄无声息地离去，
冯保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向窗边，推开窗，望着外面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深宫。
那深邃的目光中，竟透露出一丝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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