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城外。
江辰骑着马,与田其良并排驰骋在宽阔的官道上,身后还有几骑紧紧跟随。阳光灿烂,碧空如洗,骏马不紧不慢地踏着道路前行。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远,人群渐渐稀疏。时值四月底,道路两旁的农田绿意盎然,充满生机。
来到人迹罕至之处,众人催马加速,不久,便抵达燕山脚下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众人在村口勒马停下。
田其良笑道:“到了。”
江辰点头,放眼望去,瞬间愣住,只见青山绿水间,山脚下居然立着一座小巧的磨坊。
这座小磨坊让江辰目瞪口呆,纯正的西洋建筑风格,磨坊顶上还矗立着一座风车,周边则种满了各种奇异的作物——苜蓿、燕麦,还有土豆。
望着这座西洋磨坊,江辰心生迷茫,一时间仿佛时空错乱,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西方传教士!
惊讶之余,江辰坐在马上问田其良:“请问田大人,京城里西洋人多吗?”
田其良望着那座磨坊,眯起眼,冷笑:“不多,这些西洋妖人,常常散布异端邪说,多来几个还得了?”
江辰点点头,心中略有所悟。像田其良这样的武将,自然对进入大周传教的西洋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本能地排斥。
然而文人士大夫以及皇室的态度有所不同,他们主张万国来朝,几千年来皆是如此。
对于选择在大周扎根的西洋人,虽然朝廷内外也有反对声音,但大周政府从不禁止他们的存在。
谈话间,
几人驱马走向那座小磨坊,穿过田埂、水渠,来到磨坊前下马。一名锦衣卫正欲上前敲门,却见一名西洋人从磨坊走出。
这名西洋人金发碧眼,胡须凌乱,身材魁梧,年约四十,却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青色道袍,金色长发盘成道士特有的混元髻。
这装扮,这模样……
江辰的眼睛几乎瞪出来,脑海中蹦出一个成语——“沐猴而冠”。
如诗如画的小山村,磨坊,风车,以及一名打扮成道士的金发西洋人,这画面令江辰嘴角抽搐。
实在太过奇特。
那高大的西洋“道士”看到众人,连忙快步迎上,向田其良、江辰及锦衣卫们施了一礼。
见田其良等人身穿鲜红锦衣,这洋人显得有些不安。
然而一开口,
他竟说了一口流利的凤阳官话:“贫道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恕罪。”
田其良冷冷回应:“免了。”
在众人注视下,那洋道士更是低头哈腰,恭敬道:“不知大人光临有何贵干?”
看着这标准稽首,口中却溜出大周官话的金发碧眼之人,江辰感到一阵麻木。
这种感觉,就像看见骑着猪的哈利波特在空中飞翔一样荒谬。
再细看这诚惶诚恐的高大西洋人,真是高得出奇,足足一米九多的个头,比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
尽管身材魁梧,但他却瘦骨嶙峋,看来在大周的日子并不好过。
居住在山野,每天粗茶淡饭,瘦得皮包骨头,真是个可怜的洋人……
望着这高大西洋人瘦弱的样子,江辰心里豁然开朗。这是盛世大周,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晚清。
在这里,洋人没有特权。
这个时代来大周传教的西洋人,面对乡亲们的猜疑目光,只能低声下气,装作恭顺。
他们甚至不得不入乡随俗改信道教,以祈求大周皇帝的慈悲接纳。
如果态度恭敬,嘴巴甜些,把皇上哄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捞个一官半职。
比如那个时代著名的西洋传教士利玛窦、汤若望都是这样。最早漂洋过海来到大周的传教士名叫利玛窦。
利玛窦一到大周,为了与权贵套近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了他的游说,声称“上帝”的概念早就存在于中国古代文献中,
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本质上与天主教的“唯一真神”并无区别。
利玛窦本人更是穿上中国老式的衣服,对大明朝那是相当的恭敬,最后还真就见着了皇上,在官员、大人物里头混出了好名声和好人缘。
就是这家伙,给后来的传教士们推开了一扇到中国的大门,还定下了后来两百多年传教士在中国咋活动的调调。
他一边用汉语传基督教,另一边用科学知识往大明朝人的心坎儿里送温暖。
利玛窦这套传教的路数和方法,后来那些跟着他到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都照着来,管这叫“利玛窦法则”。
传教虽然是个幌子,但利玛窦、汤若望这些外国传教士,对咱们国家近代科学的影响可不小。
他跟徐光启这些人一块翻译了《几何原本》、《同文算指》、《测量法义》这些大作。
利玛窦还画了一张《世界全图》,献给了朝廷,这可是华夏头一遭有的世界地图。
他还试着用拉丁字母给汉字注音,就是现在汉语拼音的前身了。
言归正传。
在洋道士的客套中,江辰和田其良俩人,朝着那座洋气的小磨房走去,边走还边用眼梢瞄着旁边那一大片种满土豆的苜蓿地。
好大一片土豆,种在了一块没人要的荒地上,从山脚爬到了半山腰,估摸着有十多亩。
瞅着这片土豆地,江辰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没多久,进了简简单单的磨房里。
几个人一进去,眼前的景儿又变了样。这磨房全是石头砌的,上下还有两层楼呢。
楼上是简易的住处,楼下是风吹动的石磨子,悠悠地转着,磨盘上堆满了麦子。
不远处的桌子上,摆了几只糙面馒头,咸菜,咸鱼,还有一碗煮熟的土豆,土豆个头不大,黑不溜秋,皮好像挺厚。
江辰心里又是一阵欢喜,装作没看见,给田其良使了个眼神。
田其良心领神会,就对那洋人说:“你别怕,我们前几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合计合计。”
洋人连忙应道:“大人但说无妨。”
田其良接着说:“我这哥们儿看上了你的磨房,想出高价买下来,你说个数吧。”
买磨房是假,买那些土豆和土豆种子才是真。
话音刚落。
只见那洋人脸上的紧张放松了点,眼睛滴溜溜转,像是看见了大买卖,当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洋人脸露难色,开始推脱:“大人您太抬举了,贫道这山野小屋虽不起眼,却是安身立命的地方,大人这是逼人太甚了。”
江辰和田其良眉头微皱,心知肚明洋人这是假推辞,真打算漫天要价,准备狮子大开口了。
江辰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这洋人真是个中国通,也不知道在中国待了多少年,连大明朝人爱漫天开价的门道都学得透透的。
整个一奸商样。
江辰没办法,只好顺着他说:“我出五十两银子,买你的磨房,外加那些庄稼怎么样?”
结果那洋人开始装蒜,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江辰只好再提价:“八十两。”
很快,江辰的价码涨到了一百两银子,可那洋人还是不松口,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江辰心里不由得生出些火气,看来这是不给甜头就要吃苦头了。
江辰一个眼神过去。
田其良立马领会,板起面孔,冷冰冰地对那洋道士说:“前两天这附近的村子闹了山贼,还有人死了,有人举报你窝藏山贼。”
话还没完。
洋道士吓得一哆嗦,连喊冤枉:“大人明鉴啊,贫道哪敢窝藏强盗,大人……”
田其良沉默不语,按照两人预先商量好的剧本,把自己的戏份演完,接下来该江辰上阵了。
江辰上前一步,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我们大人自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洋道士忙乖乖应道:“明白,贫道明白。”
靠着田其良这招狐假虎威,江辰开始试探这洋人的底细,沉声问道:“你叫啥,老家哪儿的?”
洋道士被吓了一跳,没多想,赶忙恭敬回答:“回大人,小的名叫维克托,瑞典人。”
江辰点点头,又问:“你既是瑞典人,跑这么远来大明朝干啥,来之前做的是啥营生?”
这时,高大的维克托就像只听话的鹌鹑,低着头说:“小人远道而来,自然是仰慕大明朝的天朝文化,一心想着皈依……”
这洋人一开口,马屁就像江河决堤,滔滔不绝,让江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接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