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江辰才轻声说:“我去太师府能干什么呢,无非是寄人篱下,常言道,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小姐怎么看?”
他绝不会去太师府做幕僚。
张远谋府邸是个什么地方?
江辰虽然学识有限,但他清楚,那里无非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大染缸,各种势力明争暗斗,暗箭难防。
恐怕进去了没几天就会倒着出来。
就凭他这点学问,混不出什么名堂。
于是江辰站起身,诚恳地拱手道:“小姐一番好意,江辰心领了……心中自然感激不尽。”
张芸京听他言语诚恳,竟一时无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江辰感到胸口有点憋闷,便站起身踱到窗前,顺手推开紧闭的窗户,望着外面朦胧的夜色,耳畔隐约传来不远处溪水潺潺的声音。
江辰双手背在身后,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细语道:“江某心中所思所感,与芸京小弟不太一样。”
张芸京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轻轻回应了一个字:“哦。”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疑惑。
江辰微微一笑,挺直了略微佝偻的腰板,自信满满地说:“你知道吗,江某为何热衷于从商?”
张芸京秀眉微蹙,略带不满地说:“自然是为财富所驱使。”
可江辰猛然转身,低沉有力地说:“错啦!”
张芸京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得一跳,好看的眉毛又皱了皱,雪白的唇边溢出一个疑惑的字:“哦?”
从她的表情判断,她似乎不太相信。
但江辰并不理会,继续沉声道:“且听我慢慢道来,这世间的纷纷扰扰,都因利而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去。”
此刻,江辰眼中也有些迷离,回想起自己曾参与的一部关于明朝首富江万三的话剧。
这些都是剧本上的对白。
心中默默念着那些台词,江辰缓缓道:“如今世上诸多弊病,土地高度集中,文臣武将贪图安逸,党争兴起,风气日渐衰败。”
“这一切都能归结为一个字,这个字读作……利!”
江辰双手背后,在小院中缓缓踱步,一边思考,一边诉说。
那忧郁的神色,那入木三分的动作,不经意间让这位十八线的替身演员,仿佛化身成了资深戏骨。
“大周建国两百多年,未曾经历大的灾难,使得各地商人逐渐壮大,怎能置之不理?”
停下了脚步,他抬头仰望星空中的点点繁星。
江辰接着慢条斯理地说:“就拿晋商来说,他们偏重边境贸易,做的是关乎国家命脉的大生意,称为边商。”
“徽商由仕途转为商业,擅长与官府打交道,可称为官商。”
“浙商注重文化修养,行事豁达,自成一派气质,可称为儒商。”
“潮商则在海上航行,连接中外,敢于冒险,可称为海商。”
一时间,小院里回响着江辰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字字句句,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人的心弦。
他深吸了一口气。
江辰的神态变得豪情万丈,高声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有朝一日江某成为巨富,必将勇于承担大义,视国家兴亡为己任,这便是义商,如果我成为义商……”
最后一句话,江辰并未说出口。
他原想说。
定要改变世界!
但这话犯忌,江辰想了想,还是咽回了肚子。
江辰吐露了心声,戏也演毕,恰好走到张芸京面前,保持着他激昂慷慨的神态,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此刻的小院,寂静无声。
再看张芸京,她已然愣住,明眸圆睁,小嘴微张,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
整个人都懵了。
江辰这一番新奇的论调似乎把她震懵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拂过,张芸京才如梦初醒,赶紧合上小嘴,轻声说:“江兄……真是气魄非凡。”
江辰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此时此刻,只有那份壮志豪情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看着他这副模样。
张芸京绞尽脑汁想着,心中似乎有了一些领悟,原来他的梦想是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吗?
这个理想似乎哪里不对劲,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张芸京一时语塞。
许久之后。
她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轻声说,“可是历来士农工商,地位有高低,士排首位,农工其次,商人垫底,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则。”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商人的地位一直不高,尤其是常受读书人轻视……
但江辰没等她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又错了,芸京小弟可知,是谁提出士农工商,士为先,商为末?”
张芸京一愣,她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才华不让须眉。
眉头微蹙。
她稍作思考后轻声道:“这话……自然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丞相管仲所说。”
于是江辰又道:“管仲本人就是一位大商人,他为何要贬低自己?”
这句话真把满腹经纶的张芸京问住了。
又一次。
美人陷入了语塞。
张芸京在风中凌乱,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盘旋,这个问题她还真是从未想过,是啊……
管仲为什么要贬低自己?
江辰语气缓和下来,从容不迫地说:“时代不同了,规则就是要被打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墨守成规如何能成大事?”
话不投机。
张芸京似乎对这话极为不认同。
于是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沉默片刻后,张芸京神情又恢复了些许冷漠,轻声说:“夜已深,江兄早些休息吧。”
江辰有些无奈,只能拱手行礼,应道:“嗯。”
说这话时,江辰心里并没有丝毫后悔,这些都是他真实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能不能实现再说。
随它去吧。
一撩袍摆,江辰拱手告别,轻声道:“江某就此告辞。”
江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小院,回到客房解开几颗衣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拍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
四周空无一人。
江辰在心里悄悄嘀咕:“这主角……可真不容易当啊。”
这还是他首次尝试做主角,而且还是用资深演员的方式,戏演完了,自己也搞得满头大汗。
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还需磨炼。
此时江辰心中,对那些历史剧的老戏骨充满了敬仰,自己的演技和他们相比,还有差距,还需磨炼。
总之,不管怎样,戏已经落幕了。
江辰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衣,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不久便鼾声大作,管它呢,随遇而安。
深宅之内,闺房之中。
和江辰不欢而散后,张芸京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心中依旧萦绕着江辰那番激情洋溢的模样。
她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一时迷茫,独自在房内呆坐许久,反复咀嚼着江辰的话语。
那些话……
虽然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甚至尖锐得让她感到不适,但细细品味,又显得新奇无比,让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思考了许久,张芸京面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他的想法与众不同,这份新鲜的观点让张芸京眼前一亮,感觉焕然一新,陷入深深的沉思。
毕竟从小到大,作为丞相家的千金,张芸京见识过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单是她的六位兄长,哪个不是才华出众?
然而……
这样独特的人,她却是初次遇见。
想着想着,张芸京心中的那份小别扭悄然消失,心情平复下来,剩下的只有震撼。
她没有看错,江辰确实才华横溢,甚至超乎她的想象。
这个人,从头到脚,就像布袋里藏着的锥子,那份锋芒无论如何掩饰,总会不经意间显露,令人惊叹。
但转念一想,张芸京又察觉到哪里不对,清醒过来,雪白的嘴角微微上翘,展现出一抹绝美的微笑:“呵。”
看来,自己是被他的说辞绕进去了。
张芸京猛然醒悟,哭笑不得。就凭他那小店,一年又能赚几个银钱?
说什么富贵之后兼济天下,还要和天下商人一争高下。
这能比吗?
这牛皮未免吹得太大了吧!
那人说来说去,讲得冠冕堂皇,不就是为了拒绝加入相府,不愿成为幕僚吗?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恍然大悟后,张芸京既气愤又好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冷笑道:
“真是难为他了!”
为了拒绝,竟编出这样一套大道理,真是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张芸京感到一丝羞恼,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狡猾!”
旁边的贴身壮实妇人愣住了,望着自家小姐忽而冷笑、忽而咬牙切齿,现在又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这微笑中似乎还带着点绯红,让她困惑不已。
妇人轻轻揉了揉眼睛。
很快,小姐恢复了常态,又变得光彩照人,落落大方。
妇人心中释然,定是昨晚没休息好,眼花了。小姐这般温柔端庄的千金小姐,怎会如此失态?
不可能的!
一夜无语。
次日清晨,江辰被公鸡的啼鸣声唤醒,翻身起床,揉了揉酸痛的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仆人在外恭敬地问:“江公子起身了吗?我家小姐有请。”
江辰连忙回应:“哎,来了。”
他起身洗漱,匆匆走出房间,还是那个小院。
正值清晨。
皇庄小院沉浸在晨光之中,显得格外宁静雅致。
餐桌上已备好白米粥和几碟清淡小菜。
张芸京早已等候多时,见江辰坐下,便瞥了他一眼,轻声问道:“江兄昨晚睡得好吗?”
江辰咧嘴憨笑道:“一夜没合眼……床太软。”
张芸京愣了一下,忍不住抿嘴笑道:“哦,是我考虑不周,江兄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