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很快,张芸京脸颊微红,有些羞恼地白了江辰一眼,半带抗议地娇声说:“江兄,你这是……”
看着她粉颊微染红晕,似乎是怪江辰的话太过粗鲁。江辰只好挠了挠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摇晃着脑袋轻声说:“不似人语,非凡人所能及。”
张芸京见他这般咬文嚼字,又是一阵发呆,随后不由自主地抿嘴笑起来,用她那明亮的眼睛望着江辰。
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顽皮的笑容:“呵呵……江兄见解独到。”
虽然话说得糙,但理却不糙。
忽然间,张芸京觉得这诗会经江辰这么一说,变得索然无味了。
如今诗坛以竟陵派为首的大才子们,所倡导的诗歌风格一味追求怪诞,说到底不也是不好好说话嘛。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江辰也随之摇头叹息,两人竟莫名地有了共鸣,这份只有彼此能懂的默契,在空中悄然流动。
直到这时,江辰总算明白为何大周朝没有什么像样的诗作问世了,原来是这个时代的读书风气出了问题。
这些读书人,本事不大,却整天想着与众不同,自然而然地就走向了故作高深的不归路。
江辰又感叹了一声:“人心不如从前淳朴了!”
张芸京想了想,轻声说:“江兄说得对。”
在这场掌声不断的诗会上,只有江辰和张芸京在一旁窃窃私语,而就在这时,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山野村夫也敢在此狺狺狂吠。”
这声音突兀且响亮。江辰微微蹙眉,望向高声说话的人,竟是坐在他和张小姐对面的那几个张家的书生。
这几个公子哥一上午都在盯着他,看着他和表妹亲近的模样,早就嫉妒得发疯,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们离江辰很近,用傲慢的态度盯着他,大声质问道:“你如此大言不惭,诋毁竟陵派的名士,想必你是满腹经纶吧?”
“哼,粗鄙之徒,我们不屑与你为伍!”
一时之间,这几个张家子弟对江辰开始了轮番攻击,质问声此起彼伏,引来了四周众人的目光。
那几个张家公子见状,乘机大声叫嚣:“各位同仁,都来看看,这家伙竟敢小觑竟陵派才子的佳作。”
“包围他,和他理论!”
这话一出,瞬间,江辰成为了众人的靶子,被周围数百双眼睛紧紧盯着,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江辰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明明决定要保持沉默,结果还是没能忍住。
防不胜防,最怕的就是内部出问题。
在一片嘈杂之中,
张芸京狠狠瞪了那几个没事找事的表亲一眼,随即赶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四周拱手道歉:“我的朋友喝了点酒,言语有些失当,请各位海涵。”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有几个士子不依不饶地围过来,争辩道:“这可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
张芸京眉头紧锁,但仍向四周拱手,轻声说:
“抱歉,抱歉。”
然而,那几位才子并不打算放过江辰,怒气冲冲地围上来,才吵了没几句,
江辰周围就聚满了人,对他指指点点。
周围一片哗然,幸好张天中在一旁看情形不对,带着张家的侍卫拦住了几人,并出示了太师府的令牌。
江辰见已惹众怒,连忙鞠躬赔礼:“对不起,对不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认个错也无妨。
马队远离了柳浪庄,离大湖越来越远,却没有进城,而是朝着万寿山脚缓缓前行。
马队中的气氛有些沉重。
张芸京板着脸,一言不发。
那几个同族也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骑在马后乖乖跟着,不敢再出声。
江辰只好催马上前,歉意满满地说:“是江某孟浪,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住。”
张芸京轻轻回应:“不怪你。”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但气的显然不是江辰,而是那几个表哥。
羞愤之下,张芸京对那几个背后告状、为难江辰的同族子弟不理不睬,俏脸上满是冷漠。
江辰无可奈何,一时间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是随着马背轻轻起伏,望着夕阳陷入沉思。
活在这个年代,他本来还有一丝忐忑。
但现在看来,他毕竟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了数百年的见识,随口说出的话都有道理,一举一动都显露出才情。
江辰骑在马背上,颠簸中望着不远处的万寿山,道路两旁种满了庄稼,大片的油菜花,思绪早已飘向了九天之外。
如今他总算看透了,一个强大的王朝,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辉煌之后,必然会出现种种问题……
如今这世道,多的是肚里没货却自诩为文化人的家伙,还有那些只图名声不干实事的所谓名人,往后年月里,甚至出现了以写些粗俗不堪的诗作博眼球的女诗人呢。
江辰沉思着,心里琢磨着,这么一想,自己那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反而成了不可多得的优势。想到这儿,他的心脏忍不住加速跳动了几下,一个大胆的想法悄然萌芽。
或许,他真的能为这个时代添上几笔色彩,光靠抄诗解救不了这个世道,但经商可以啊,后世不是常讲求发展实业来振兴国家嘛?
一念及此,江辰恍然大悟。
对于未来将要踏上的道路,他心中豁然开朗,就算成不了范蠡、管仲那样的人物,至少也能做个像江万三那样富甲一方的商人吧。
思路清晰了,想法通透了。
江辰抬头望向前方空无一人的官道,忽然诗性大发,稍微酝酿一番,张口便吟诵出了那流传千古的名句:“咬定青山不放松!”
第一句诗出口,江辰眼角余光瞥见张芸京,只见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那红润的小嘴也不自觉地微张。
江辰心中暗喜。
原本他还拿不准这首诗的年代,见张芸京如此反应,心中已十有八九确定,这诗应是大周以后的作品无疑。
这下子,稳了!
于是,江辰放开胆子,继续吟诵:“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尽管江辰出自武校,但中小学学过的诗句他还记得清楚。待到诗毕,马队仿佛被诗中气势所撼,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张芸京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江辰,小嘴微启,那因震惊而生的娇憨模样分外迷人。
就在一片静寂之中,
护卫头领张天中忽然高声赞叹:“好诗!”
就连这个目不识丁的相府护卫,一个粗犷的武夫,都觉得这首诗妙不可言,不仅听着顺耳,而且通俗易懂,那股豪情壮志直冲云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众护卫望着江辰,眼中的光芒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纷纷大声应和:“好,真是好极了!”
此诗一出,
竟陵派那些晦涩难懂的诗作瞬间显得苍白无力,沦为笑谈。
再看队伍尾部的张家子弟们,个个如遭雷劈,呆坐在马背上,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鸭蛋。
江辰心中不由一阵舒畅,轻轻笑道:“此诗名为《松石》,献给张公子……也与各位共勉。”
语落,
张芸京如梦初醒,明亮的眼睛紧紧锁住江辰,那美丽的脸庞上仿佛刹那间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彩。
她眼中的钦佩之情藏都藏不住。
情感恰到好处,
江辰随即朗声大笑,拉紧缰绳,轻踢马腹,骑着高大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出。
“驾!”
随着纷乱的马蹄声,江辰英姿飒爽,一人一骑在空旷的官道上疾驰,长发随风飘扬。
迎着夕阳,迎着绚丽的晚霞,江辰渐渐伏低身子,与身下的骏马融为一体,飞速前进。
然而,很快江辰发现无人跟上,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便慢慢拉住马,拽紧缰绳。
回头一望,
张天中他们正簇拥着张小姐,在岔路口旁向他招手示意。
张天中指向岔路,大声喊:“喂,江公子,你跑过头啦!”
江辰脸上一热,连忙拉住马,原地调头,嘴里咕哝着:“哎呀,搞砸了。”
确实是挺帅气的,可惜帅气不过三秒啊。
随着江辰灰溜溜地骑马奔回,借着夕阳最后的光芒,只见张小姐拿着折扇遮着脸,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江辰看不见美人的表情,但他能瞧见她那如同刀削般精致的肩膀,正不停地颤抖,想必是因为强忍着笑而憋得相当难受了。
江辰的老脸烧得火辣辣的,好半天才趴在马背上,假意抚慰着胯下的马,轻声又羞又恼地说:“别笑了。”
然而,张芸京那藏在宽松儒服下的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大概是觉得实在太好笑,根本停不下来。
江辰脸色一沉,生气道:“芸京弟!”
张芸京可能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连忙低头,用手捂着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接着,她努力收起笑容,把遮挡着小脸的折扇拿开,但在夕阳的映照下,那张俏脸依旧泛着动人心魄的红晕,显得格外娇艳可爱。
“咳。”
在无比尴尬的气氛中,江辰干咳一声,试图掩盖自己的尴尬,随后拿起挂在马鞍上的水囊,拔开盖子喝了一口水。
一旁,护卫张天中忍不住摸了摸头,也憨憨地笑了起来:“哦……呵呵。”
张天中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倒觉得这位江掌柜是个有真情实感的人,不像那些虚伪的文人雅士那样做作。
于是,周围弥漫起了一股轻松愉快的氛围。
就连几个之前对江辰不太感冒的张家少爷们,也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不再言语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饭馆的老板竟然身怀真才实学,他的诗作水平……确实远远超出了竟陵派的范畴。
终于,笑声渐渐平息。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张芸京恢复了平静,用她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江辰,仿佛想从他朴实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江辰的脸微微发红,只好转换话题问道:“我们今晚要露营吗?”
张芸京笑而不答。
这时,张天中轻松地说:“当然不用,江公子,请跟我来。”
于是,马队离开了宽阔的官道,拐进了一个岔口,向万寿山脚下的田野行进。
大约走了一刻钟,道路两侧的风景大变样。
原来连绵不断的柳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农田,沟壑交错的田野里,绿油油的作物已茁壮成长。
望着眼前的勃勃生机,江辰精神为之一振。
也许,这才是大周王朝最真实的面貌。
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农庄、鱼塘,大片优质的灌溉田,一排排青砖灰瓦的房子,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江辰意识到自己之前真是太天真了。
他还担心晚上没地方住宿,看来是自己太单纯了,堂堂大周首相张远谋在城外怎么可能没有产业?
天色逐渐暗下来,马队缓缓驶入了一座农庄,骑行在农庄高大的牌坊下,江辰抬头望去。
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闪耀夺目。
“张家庄园。”
江辰一时愣住了,心中暗道:“得嘞!”
果然简单明了,他现在知道这里是哪儿了——张远谋,张相爷在京郊众多产业中的一个。
一旁,张天中咧嘴笑道:“你可真是有福气,这座庄园以前可是皇家的领地,我记得是大周初期的时候,由太后赐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