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的阳河,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照出一幅美轮美奂的场景,宛如置身在人间仙境中。
平缓的河流中央,一辆属于河道司的船只,沿着河面缓慢地行驶。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近乎于现代的五点半六点时分,下班时间最后一轮巡查。
站在船边的赵先,吹拂着河风,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萧银把,看,码头上人头攒动,宛如蚂蚁搬家一样,每一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每一天他们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
“人有贵贱,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只能是贱籍!”
他侃侃而谈,言语中带着轻蔑,态度上展露出傲慢。
萧通仍旧是那副扑克脸,不苟言笑,即便是站在摇晃不断的船只上,还是能做到如老树盘根般,不动如山。
细微见真知。
此处能够看出他手脚功夫练到了家。
“赵公子,都快半个时辰了,您属下那群‘水鬼’还没有半点消息,难道你不着急吗?”
“千万不能误了曹大人的大事,不然的话,即便是高贵如您,也避免不了一顿责罚。”
他嘴里吐出的话无喜无悲,但是却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
赵先故作轻松的莞尔耸肩道:“别着急,才半个时辰而已,这次的货物比较多,全部弄到船上去,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
“哎,要不是父亲的时刻告诫,我真的很想把姐姐的河坊商船给弄过来,她里面可藏着很多美女呢。”
“回头有机会,萧银把跟我一起到船上去潇洒一番可好?”
“别板着脸嘛,我知道方海金把子不日将到来,会跟在曹云大人身边,那时候你的地位恐怕不保了。”
“听说方海这家伙是西北边关征卸甲归来,兵部右侍郎方捷的亲弟弟,你跟他熟悉吗?有空介绍一下,我最喜欢认识朝中的年轻才俊。”
萧通目不斜视地看着河面上那一轮残阳,嘴角扯动了一下。
“方海大人边疆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下官有幸在一次任务中认识,但谈不上有交情,恐怕帮不到赵公子什么。”
明晃晃的拒绝,赵先并未感到不爽,反而引起了浓厚兴趣。
“赫赫战功......边疆战事年年不断,多少公子哥打着立功的如意算盘,其实战争打响,他们全部躲在了最后面,任由那些低贱的人往前冲。”
“立功了,那就往自己身上揽;失败了,一下子推得干干净净。”
“这种送到嘴里的战功,我也想啊!”
充满羡慕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屑和讥讽。
萧通不敢在这方面去乱嚼舌根,即便赵先说的乃是眼下大家惯用伎俩,他聪明地选择闭口不言。
“无趣!”
赵先啐了一口。
“人回来了。”
恰好此时,船边迅速爬上来一人。
他穿着特殊制造的黑色紧身服,腰间系着一条细麻绳。
紧身服是经过特殊处理,油浸泡了至少一年,防水质量很好。
嘴里还叼着个竹棍,是用来水下呼吸的简易装备。
“小主子,麻烦大了。”
“那批货物不在原先的位置上!”
“我们沿着水下,上下游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
水鬼首领长时间在水下浸泡,面色早已苍白无比,双唇紫黑,打了个冷战说。
“你说什么?”
赵先骤然一惊。
“不可能!”
“没有谁会知道我们的藏匿之处,会不会是被洪水冲走了?”
水鬼首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小主子,这一个月都没有发洪水,反倒是旱季到来,雨水减少,河面的水位降了不少。”
萧通面容冷峻,难掩心急插嘴道:“河水减少,那些东西暴露了出来,被人发现了?”
水鬼首领摇头:“更不会!”
“因为这次的东西太多,也沉重,我们没有挂在河岸的旁边,而是沉下了河底,做好标记的,除非整条河都干旱了,不然绝无可能发现!”
赵先脑袋有点儿发蒙,下意识问:“那怎么会不见了呢?”
反倒是萧通更显沉着冷静:“赵大人,眼下唯有一种可能......”
“东西被人偷了!”
赵先眼睛逐渐睁大,嘴巴也随着张开,不可置信说:“前两天你不是亲自下水去确认了吗?”
“你还亲手把发现东西的匈奴人给杀了!”
“死人不可能说话的。”
“莫非有内鬼?”
萧通面露难色,正欲说话之际,一艘灯光璀璨,装潢华丽的商船靠拢过来。
旋即,众人便看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站在船身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
“赵大人,快入夜了还要值班啊?河道司的工作真繁重,赵府丞为什么不把你调取一个属实点的位置呢?”
“哎呦,萧银把也在啊?”
“你们俩凑在一起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吗?”
“还是说,忙里抽闲的聚在一起钓鱼。”
这艘商船正是河坊赏月,属于赵蓉儿的私人商船,名为‘河蓉商船’。
站在船上的,正是林九鱼。
“河蓉商船,林九鱼!”
赵先愤恨地咬牙切齿。
如此突兀的出现,不用说,背地里搞鬼的肯定是眼前的林九鱼。
当面说风凉话,让人恨得牙痒痒。
“咦?你身边那位仁兄的装扮好生奇特啊。”
“什么造型?水珠在身上怎么会不沾呢?”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赵大人暗中培养,专门为了捞取河水下货物的‘水鬼’?”
林九鱼明知故问,态度嚣张,带着浓厚的挑衅味道。
赵先嘴角难以遏制地抽动不已,强忍内心喷发的怒火,勉强的保持职业微笑。
“林大人公务如此繁忙,却有闲情逸致的登上我姐姐商船享受,不怕外面乱嚼舌根,说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大人为官不正吗?”
“还是说,你对我姐姐情有独钟,想要成为我赵家的女婿?”
好家伙,赵先的脑袋还算清晰,伶牙俐齿的反唇讥笑。
不愧是赵松手把手教导的接班人,至少没有因为眼前的形势,而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
林九鱼淡然一笑说:“哎,我也想做赵家的姑爷啊,奈何蓉儿姑娘瞧不上。”
“这不,她说要给本官看一点好东西,神神秘秘的来到了船上。”
“还说什么,这艘船装载了沉重的货物,不能靠岸生怕搁浅,只能在河道中央徘徊。”
此话一出,赵先和萧通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
河底下藏匿的货物,真的被林九鱼得到了!
而且,他的帮手是赵蓉儿。
萧通带着不善的眼神,狠狠地看了一眼赵先,压低声说:“赵大人,原来是你家出了内鬼!”
“坏了曹家的大事,别说你,就连赵府丞也扛不住曹家的怒火!”
赵先目眦欲裂,扭头瞪眼:“那个臭娘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绝对不可能的!”
“萧银把,你别含蓄喷人,此事你们都在看着,分明是林九鱼从中作梗。”
萧通沉着脸:“谁作梗我不清楚,但东西丢了,这是真的!”
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去,赵先不想做过多的争吵,目光再次移动,看向悠然淡定的林九鱼。
“林大人,下官能上去跟你一起吗?”
“如果能登船跟大人一叙,下官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林九鱼思索一会儿,浅笑回答说:“不行!”
“你没有这个资格,让赵府丞来吧。”
一瞬间,赵先面色涨红,好像被人抽了几个大嘴巴子。
.......
府衙,西厢房。
“可恶,东西一定是在林九鱼那里,现在怎么办?”
没有往日的冷静沉着,或者说游戏人生的惬意。
如今的赵松,变得慌乱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蚱,不断在房间里踱步。
曹云故作冷静沉着,但手指不断在案牍上敲击着,侧面反应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已。
“东西绝对不能落在林九鱼手里,即便他知道什么。”
“眼下还有时间,一定要弄回来才行。”
“我从来没有小觑他,相反,很重视,但是在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东西藏在河底下的?”
“你的养女莫非知道些什么吗?”
赵松立马止口否认:“不可能!”
说话的口吻和语气,跟赵先几乎一抹异样。
曹云嘴角泛起冷笑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把东西藏在她的码头里,多多少少人家会有警惕,何况,当年你亲手杀了她的父母!”
“赵蓉儿大概率是知道了这件事,一直隐忍不发,秘而不宣,等待时机来弄你一次。”
听到直戳心坎的提醒,赵松突感脊椎传来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
“该死的,这不是一个白眼狼,而是养虎为患!”
“眼下怎么办?”
“事情已然败露了,他要找我到穿上谈,要去吗?”
他显得慌乱而急切,有点失去了往日的主见。
曹云森然道:“去,为什么不去?”
“既然他要玩,那就跟他玩到底!”
“不过,我们要做好准备才行。”
“这么一大批货物,一时半会他肯定是运不走的,既然藏在了商船上,那就让这条船沉河里去吧。”
“还有,放飞船直达通州,告诉那边的人,事情败露,需要协助。”
“没办法了,这次再干掉一个监察御史,那事情就要提前了!”
赵松沉吟道:“有把握吗?”
曹云思索了一阵说:“七分!”
“现在管不了把握的问题,先把事情给掩盖过去。”
“一旦败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赵松点头说:“好,我这就着手准备。”
说罢,他迅速拿起笔,在桌子纸张上快速书写。
说了那么多话,曹云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
“老家伙那边有没有回信?他儿子今天没有回去阳州,还呆在家里。”
赵松从怀中掏出一块用丝绸包裹着的拇指大小玉石方块,往刻有印章的那一面,哈了一口气,摁在了信件上。
“派人去通信了,没有回音。”
“那个老家伙很爱惜自己的羽毛,明明一肚子的坏水,却偏偏要装作道貌岸然。”
“他儿子就更甚了。”
“为人做事没有学到其父亲的一星半点,阴狠毒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全赖老父亲的余荫才能做到这个位置,要不然,哪轮得到他。”
曹云用茶杯的盖子,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
“老家伙想萌发新春,野心勃勃,做阳云府隐藏在幕后的真正土皇帝,贪心不足,迟早会撑死。”
“要钱,要地,给他就是了。”
“养了他那么多年,吃了我们那么多东西,这下要轮到他出力了。”
“别以为躲藏在背后就能安然无恙,隔岸观火,还能顺便黄雀在后。”
“想得美!”
“是时候发挥他的用处了,把他推出去吧!”
赵松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是啊,要把他推出去当个替死鬼,嘿嘿。”
曹云立马否认:“替死鬼?他可不会那么愚蠢,但至少会扰乱视野,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只要熬到通州的人到来,别说林九鱼,就算是付光明亲自来也没用!”
磕磕磕.....
伴随着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深沉且沙哑的声音。
“赵府丞在吗?”
“今晚恰好有空,能跟你一起吃个便饭吗?”
赵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到声音辨别出来人,正是阳云府的一把手,知府大人龚闻。
他迅速收好刚写下的信件,藏于袖袍中,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压低声:“他怎么来找我吃饭了?”
稀客。
平日里,赵松放低姿态,三番五次邀请,龚闻都冷酷无情地拒绝。
一副生人勿进,不近人情的态度。
此时却一反常态,在这么敏感且关键的时刻,提出了饭局邀请。
曹云皱着眉头:“大大方方的开门吧,看看他葫芦里面卖了什么药。”
赵松点头,转身去把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的龚闻很礼貌,却仍旧是那副刻板的面容。
但他放低姿态,率先开口询问:“曹大人也在?打扰你们谈事了,抱歉。”
“今晚吃个便饭吧,我让衙门的后厨弄了些新鲜的河鱼河虾,刚网捞上来的。”
赵松的目光悄然与曹云交汇,一碰即收。
“难得知府大人破天荒的主动邀约,怎么敢推脱呢?”
“曹大人,你有兴趣吗?”
曹云抓起案牍上摆放的扇子,站起来朝着龚闻拱手作揖算是见了礼。
旋即朗声笑到:“知府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领了,府城大人,怎么刚才说了要去走访拜见城里的豪绅学士们,你忘了吗?”
赵松一拍脑门:“对啊,抱歉,知府大人,院试临近,豪绅们和老一辈的学士,要亲临出场,为这一届的考生做个榜样。”
“一天到晚的忙碌,差点连这件公务都抛之脑后,好在曹大人的提醒。”
院试前有个仪式,一些有钱的要出席,说白了就是赞助,掏钱出来跟官府大好关系,讨个好名声。
而像洪煊这种有身份地位的大学士,更要上台演讲,激励考生,作为特邀嘉宾。
阳云府有不少大学士、院士等,都是老前辈。
这件公务龚闻当然知道,不过,带着任务的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两位大人操心劳碌公务,本官倍感欣慰。”
“正因念及两位的辛苦,本官才让后厨做了点家常便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千万不要推迟,反正都要吃饭的,这份时间不能少。”
龚闻破天荒的热情到极点,这让两位大人顿感意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打铁趁热,不给思考的时间:“莫非不给本官的面子?”
“来吧,吃个饭而已,本官到后亭等着。”
很是霸道的话,让人无法决绝!
曹云看着龚闻远离的背阴,嘴巴顿感苦涩说:“莫非这也是林九鱼的后手?”
赵松愣了愣神,嘴巴张了张,严重写满了难以置信,想否认的,却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太过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