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三更时分,小心火烛!”
迷迷糊糊间睡着的唐流,被这一声响亮的铜锣声给惊醒。
他迷茫的眼神中蕴含着挥之不去的仇恨,被捆绑的身体很是僵硬难耐。
即便是睡了,但精神反倒没有恢复,仍旧很是萎靡。
突然,他发现跟前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边有护卫点着灯笼,就那么直勾勾地,像讽刺羞辱般盯着他。
“哎,唐流,你招惹林九鱼干什么呢?”
“我已经下令好生配合他的查案审办,你非要对着干,何苦来哉?”
赵松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淡漠哀愁,轻轻摇晃着脑袋说。
“好歹他也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这么做,很不理智啊。”
“唐冲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唐流脸上因羞恼而脸红,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开:“府丞大人,林九鱼是一条疯狗,他不讲道理!”
“我唐家遭了奇耻大辱,一定会找回场子来的!”
看到他如此冥顽不灵,赵松眼角掠过一抹失望。
“唐家的脸面,确实得找回来。”
“呆着吧,三更天了,你也受够了折磨,我进去跟林大人谈谈。”
“朝廷命官绑在门前被羞辱,影响太大了,被过往百姓看到了很不好。”
说完,他抬起脚步,迈上台阶,走进提盐司的衙门里。
唐流悲愤交加,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扭头看到同病相怜,在另外一条柱子上捆绑着的陈权。
这家伙,竟然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
唐流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提盐司里,众人还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一夜没有合眼的林九鱼,除开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以外,精神头却很好。
“府丞大人!”
见到赵松到来,林九鱼猛地站起来,恭敬地作揖行礼。
赵松噙着微笑,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抬手虚压的摆了一下,示意大伙儿不用多礼。
“林老弟啊,你这是闹的真凶。”
“我本该早点来的,奈何年纪到了,身子骨比不上当年,到了点不休息很难受。”
“案件查到什么程度了?”
林九鱼主动抬起沉重的红木椅子,放在旁边请赵松坐下来。
很懂事地沏茶,双手奉上。
“提盐司、茶货司、造办司,这三司的账目很是混乱,错漏百出。”
“阳云府每一年税务减少的问题,就出在这儿!”
“有人中饱私囊,偷税漏税,欺上瞒下。”
赵松没有拿捏姿态,仍旧是那副很随意的模样,喝了一口茶说:“哎,三司的管理混乱,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头,我打算立一个三司的堂口,专门统筹管辖这三个司,避免再出现同类型的问题。”
不得不说,赵松简单的三言两语,便体现了足智多谋的政治智慧。
遇到问题没有躲避,反而采用积极的方式去应对。
而他的方式,听上去算不了多奇妙,中规中矩中,透露出权谋的味道。
凭谁都清楚,三司掌握府内经济命脉的半壁江山,平日里,赵松要动的话,绝对不容易。
更何况,还有唐流这个唐家的子弟从中作梗。
通过林九鱼这位监察御史下定决心狠狠地查了一次,赵松成立专门管三司的部门或者职位,就顺理成章,没有了任何阻碍。
这一招狠啊!
罪过仇恨全部落在林九鱼身上,赵松轻松地摘了桃子。
税收逐年降低,作为阳云府的二把手,他有可能不清楚吗?
清楚,却忌惮,不敢动,等一个机会!
引起上头重视,都察院前来调查就是这个机会!
一眼看穿了府丞大人的手段,林九鱼心里纵使百般不是滋味,但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是下官的错,让府丞大人舟车劳碌,实在深感愧疚。”
“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心系阳云府的百姓,着急地找出害群之马,一时感情用事了,采用了过激的方式,还望府城大人海涵!”
论权谋手段,林九鱼自认并不怵。
既然你想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那我表明态度,也站住了立场;
不是替你办事,给你做枪杆子的,而是为百姓谋取福利,为国家清除蠹虫!
暗中的角逐,在赵松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便悄然展开。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
“林老弟大义,难怪深受皇恩,得到长公主的推举赏识。”
“不过,胡乱得罪人,肆意的树立敌人,很是不理智的。”
“日后做什么事情将举步维艰,很难得到支持和帮助!”
“唐司长等人无意冒犯,苦也吃了,把人放了吧。”
最后那句话,带着毋容置疑的命令。
林九鱼心里满满的不屑,给领导舔了茶水,用悻悻讪笑的口吻说:“好,听府丞大人的!”
话音未落,听出赵松话语里有威胁的意图,他借题发挥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纵使与全世界为敌,九鱼甘之若饴!”
此言一出,赵松终于变了脸色,心里的杀意难以遏制跃然心头,眉角止不住的跳动。
这番话,隐藏了锋芒,却带着锋锐的敌意!
他林九鱼要跟全国的大官豪绅为敌!
“年轻可为啊!”
赵松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细微响声,轻轻点头,意味深长地轻叹。
.......
京城,偌大的皇宫里,人影攒动,各司其职地忙碌起一天的活计。
纵然很多人在火急火燎地小跑,但除开紧锣密鼓的脚步声以外,没有交头接耳的嘈杂声音。
这种有序的脚步声,与微微发白的天际,交织形成一幅独有的景象,有种难言的静谧诡异。
御书房。
几位年迈的肱骨大臣,坐在床榻前面,下意识低垂脑袋,正襟危坐。
床榻上,身穿金色龙袍的嘉明帝,却显得很是随意,隆起的脚,撑着正在书写的手臂,预览批注奏折。
“你们对朕提拔一位贱籍捕快林九鱼而感到不满?”
“还上奏折说让萧然继续出嫁给匈奴的可达可汗,以平息边疆祸端。”
“莫非你们不清楚,截杀萧然车队的,正是匈奴人吗?”
“你这是把朕的儿女,往火坑里推啊!”
嘉明帝清脆的话语里面,彰显平淡,却蕴含无与伦比的权利压迫。
“皇上,两国和亲乃国之大事,不能因小事而坏了既定规矩。”
“边疆年年祸事早已掏空了大成的国库,此番实乃无奈之举。”
“长公主和亲可达可汗平息战争祸端,全国人民百姓会念她的好!”
“林九鱼救了长公主,赏赐没有问题,但没有读过书,能力不足啊!”
脸上很干净,可两鬓斑白,连眉毛都雪白的内阁大臣万立红,用恳切的口吻,说出了一番大义。
嘉明帝一心二用,手腕迅速批注着,嘴里念叨说:“前些日子,听你们的,让睿智聪慧的萧然嫁过去和亲。”
“为保天下太平,朕忍了!”
“可他们勾连国内的奸细,截杀车队,欲要加害萧然,朕也要视而不见吗?”
怒火,在极具平淡的话语中,悄然扩散弥漫。
较之于火山喷发的暴怒凶悍,这种压抑的怒火,更为咄咄逼人,使得空气都近乎凝固了。
“陈玉庭,你说说。”
在场的大臣们都不敢接话,只好点名。
目光下垂,坐姿板正,面容消瘦的陈玉庭斟酌片刻说:“皇上,臣以为,和亲的事可以暂缓,长公主遇害风波未曾平息,贸然再前去主动和亲,有损大成的颜面!”
“林九鱼既然破了青阳县的案件,有了长足进展,那不妨多给点时日,以待后续。”
万立红冷笑嘲讽道:“陈大人,就你才懂得朝廷颜面,皇室尊严?我们是傻子吗?”
“这是国家大计,和亲义举!”
“我们也能体会皇上的心疼,我也不想萧然嫁给匈奴人,她是我的外孙女!”
“但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这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破案?哼,谁不能破!”
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位大臣,立马送上助攻说:“皇上,臣以为,林九鱼有能力,但不足以破案的,要不还是派遣有能力的人去协助帮忙。”
“臣附议,长公主出嫁车队被截杀的案件兹事体大,涉及匈奴和奸细,不容有失。林九鱼没读过书,不行的!”
“臣举荐大理寺的曹铭,他履历光辉,破获不少要案大案!”
嘉明帝心里冷得发抖!
这群表面上虚伪到极点的大臣,看似在替他考虑,实际上,都在谋取私利。
大成王朝开国有二百多年,宦官权臣积攒已深,能耐权势滔天,耳目遍布天下,成为了吸附在国家的脓疮毒瘤!
他门儿清,却无可奈何。
眼下,明明是讨论国家大事,却借题发挥,转眼间变成了举荐任命。
私心作怂昭然若揭!
林九鱼是嘉明帝钦点的监察御史,独自去查案有人看了不爽,想插手干涉。
这里头的水,深得紧呢!
放下手中的红色笔,嘉明帝从宽松袖口中,掏出一份信件。
“这是林九鱼给萧然的私信,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挺适合各位的。”
“朕读一下吧。”
待得御书房安静了下来,嘉明帝展开信件。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嘉明帝掷地有声,抑扬顿挫,饱含情绪地读出这句诗词。
骤然间,胸腔里燃起一股抛头颅洒热血,报效国家的慷慨激情。
嘉明帝遏制住心中的激愤,扭头看向这群国之栋梁。
“这就是你们说的没读过书?没文化?没能力的人吗?”
“你们能写出这样的诗词吗?”
“谁还要质疑林九鱼?”
这话一出,彻底把在场喧闹的大臣们,全部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