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祖上何人?"
沉默半晌,北凉大冢宰宇文觉略显复杂的声音于幽静的院落中响起,其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狐疑。
这位大夏的户部尚书,行事作风实在是异于常人呐。
"让大冢宰见笑了,下官出身寒微.."兴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大冢宰竟会有如此疑问,郑恂呆滞少许之后,方才含笑开口,脸颊上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傲。
大夏立国两百余年,门阀世家林立,寒门士子难有出头之日,但他郑恂却是能够从中脱颖而出,乃至于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享有一席之地,实乃他生平最为引以为傲之事。
虽说其中定然有郑贵妃从中吹"枕头风"的缘故,但与他自身的努力,也脱不开干系。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不置可否的点评了一句之后,宇文觉转而郑重其事的问道:"却不知刚刚郑大人所言何意?"
事情进展的实在是太过于顺利,乃至于令他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荒谬之感。
"咳咳,"郑恂自知此事有些不太光彩,不自觉隐去了嘴角自得的笑容,转而神神秘秘的低喃道:"如今贵国与我大夏已然结为兄弟之国,我朝陛下自是不忍长公主与贵国狼主骨肉分离,有意成人之美.."
"送长公主归国。"
虽说郑贵妃此前已经争取到将拓跋嫣嫁入郑家的机会,但在郑恂看来,身份高贵的北凉长公主拓跋嫣却不是作为"儿媳"的最佳人选,毕竟其身份过于敏感。
"大夏皇帝真这么想?"眼瞅着郑恂的神色不似作假,北凉大冢宰心中便是一喜,但脸上的表情仍是有些深邃,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确实如此。"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之后,郑恂便是一脸殷切的盯着眼前的北凉大冢宰。
依着他所掌握的情报,眼前的宇文觉与北凉国主拓跋焘君臣共事数十年,若是有机会将拓跋嫣迎回北凉,应当不会无动于衷才是..
除非..
瞧着郑恂那双殷切的眸子,宇文觉心中便是冷冷一笑。
都是些沉沦官场的老狐狸,他如何猜不透大夏皇帝李宏此举背后的真实意图。
什么兄弟之国,成人之美,不过是一句笑话。
那心胸狭窄的李宏连立有赫赫战功的长子都容不下,甚至不惜以"莫须有"的罪名废黜其储君之位,岂会在意长公主和狼主的感受?
这李宏分明是知晓他们北凉国内剑拔弩张的局势,准备令长公主拓跋嫣归国,与大皇子拓跋烈彼此争斗,继而坐收渔翁之利。
这才是一位成熟帝王应有的心术和谋略,不过这倒是中了他的下怀。
"夏皇有心了,但老朽乃是奉了我国狼主的命令,前来东京观礼呐。"在郑恂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宇文觉缓缓摇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低喃道。
作为一名出色的"谈判官",宇文觉深知上来便明牌的弊端,大夏的这位户部尚书,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呐。
待到宇文觉清冷的声音幽幽作罢,郑恂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暗道果然如此。
如今北凉国主拓跋焘年事已高,其长子拓跋烈虎视眈眈,麾下早已聚拢了一批死忠,自是不希望拓跋嫣这位"竞争对手"回到北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看样子,眼前的北凉国师也在暗中倒向了北凉大皇子拓跋烈,势要将拓跋嫣这个"烫手山芋"留在他们大夏了。
对于这个结果,郑恂并不意外,甚至认为理所应当,只是如此一来,李宏交代给他的任务,便有些难办了呐。
"郑大人,似是有难言之隐?"就在郑恂面色隐晦不定的时候,清冷的声音再度于院落中响起。
放眼望去,北凉大冢宰正面露关切的盯着自己。
"大冢宰有所不知,我朝陛下虽是子嗣众多,但与长公主年纪相仿者却是寥寥无几.."一声苦笑过后,郑恂索性破罐子破摔,尝试性问道:"依下官的意思,大冢宰不妨在我大夏公卿中择取一名青年俊杰?"
死道友不死贫道。
郑恂心中已是笃定主意,只要眼前的宇文觉松口,他待会便将东京城中勋贵们的资料悉数呈上。
他们郑家庙小,供不起北凉长公主这尊大神。
"岂有此理!"
"郑大人,你竟敢如此愚弄老夫?!"霎时间,宇文觉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在院落中响起,二人之间祥和的气氛也是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咣当!
兵刃出鞘的声音再度响起,身材魁梧的独孤信大步如飞,默默立于宇文觉身后,脸上的肌肉都在不断的抖动着。
相比较之下,鸿胪寺卿张典以及随同郑恂至此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们却是不见了踪影,只留郑恂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大冢宰,这是何意呐?!"
也许是被吓唬的次数多了,郑恂居然渐渐适应了这种"以身犯险"的感觉,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苦笑,不似最初那般如坠冰窖,口不能言。
"郑大人,老朽来问你!"
"你我两国和亲,贵国长公主是否愿意嫁予我北凉的公卿之子?!"气势不断攀升之下,宇文觉的面容隐隐有些扭曲,而其如惊雷般的怒吼更是令在场的北凉将士们怒发冲冠!
士可杀,不可辱。
这些大夏人,居然打算将他们的公主殿下,随便找个公卿之子便给打发了?!
"自..自然是不愿意的.."其实早在宇文觉翻脸的时候,郑恂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心中不断叫苦。
站在陛下的立场,这拓跋嫣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阶下囚,嫁给谁都无关重要;但在眼前这群北凉人眼中,拓跋嫣代表着他们北凉的颜面,焉能如此随便?
"我国愿与尔等大夏和亲的条件,便是由你们的太子李承乾,迎娶我国公主殿下。"
"否则,一切免谈!"
在郑恂思绪略有些恍惚的时候,宇文觉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口中呼喝声不断。
"大冢宰有所不知,李承乾日前因冒犯我朝陛下,已被废黜了储君之位,降为清河王了。"听到李承乾的名字之后,郑恂好似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神情为之兴奋起来。
他隐隐约约,好似猜到了某种解决办法。
"被废了?"尽管心中早已知晓,但宇文觉面上仍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转而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但很快,宇文觉错愕的面容便恢复如初,转而继续咆哮道:"那是你们大夏的事。"
"我北凉公主,只能嫁予你们大夏的储君!"
尽管周遭的狼兵们气势熏天,但郑恂却愈发从容,心中也不似之前那般慌乱,言辞灼灼的低喃道:"大冢宰,此言差矣。"
"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国陛下不可能令国之储君迎娶长公主.."
"与其这般僵持,倒不如各退一步?"
说到这里,郑恂的脸上也随之涌现了些许喜色,声音变得坚定起来,好似拥有了十足的把握。
"郑大人有话直说。"沉默少许,宇文觉不辨喜怒的声音随之响起,态度似是有所松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是逐渐超出他的预料,他此刻也猜不到眼前这位"鬼点子"颇多的大夏重臣,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下官此前听说,贵国长公主属意我国清河王。"
"我等与其棒打鸳鸯,倒不如成就一番婚事。"
自认为寻找到了破解之法的郑恂满脸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宇文觉眼眸中的狡黠与警醒。
"清河王的身份,可依旧配不上我北凉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宇文觉挥手止住了身旁欲言又止的独孤信等人,声音中不掺杂一丝感情。
"如若迎娶,自然是配不上的。"
"但若是入赘呢?"
幽静的院落中,郑恂的声音犹如鬼魅,清晰无误的在众人耳畔旁响起。
似是怕眼前的宇文觉反驳,郑恂很快又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清河王入赘,随同长公主归国。"
"这便是我大夏的底线!"
一语作罢,郑恂便是故作潇洒的甩了甩宽大的袖袍,朝着外间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面面相觑的北凉将士。
在他看来,自己的随机应变,既解决了李承乾这个心腹大患,也将拓跋嫣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北凉,乃是真正的一举两得。
至于这宇文觉愿不愿意接受,又该如何向其背后的拓跋烈交代,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良久,直至郑恂走远之后,一道略有些颤抖的声音,方才打破了院落内的沉默。
"大冢宰,这郑恂,真的不是咱们北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