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川郡。
自越过镇北关之后,北凉大冢宰宇文觉便在曳落河副将独孤信等数十名狼骑的护送下,率领着麾下的使团,沿着道路崎岖的辽西走廊一路而行,并于昨日抵达了距离大夏国都不足两百里的滦川郡。
这一路上,如若不是为了照顾行动迟缓的宇文觉,心急如焚的独孤信等狼骑只怕早已抵达东京城多时了。
"大冢宰,末将已是派人将那滦川郡守打发走了.."
轻轻叩开宇文觉的房门,身材魁梧的独孤信微微躬身,朝着在床榻上盘腿而坐的老人禀报道。
"辛苦了.."闻言,闭眼假寐多时的宇文觉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路而行,他最大的感触,便是大夏这些沿途官员对他们北凉的态度。
最开始的时候,即便有着北凉国书以及镇北侯陈庆之亲自颁发的堪合,分布在辽西走廊上的诸多关隘要塞中的文臣武将们也是对他们多有冷嘲热讽,态度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但当他们离开了辽西走廊之后,所遇到的大夏官员态度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滦川郡守这般亲自前来觐见的,已是不下五指之数。
"大冢宰,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冢宰解惑.."望着正打算重新入定的宇文觉,身材魁梧的独孤信迟疑片刻,终是出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神情很是纠结。
看得出来,他心中的疑问,已是困扰他许久了。
"是想问咱们这一路上,行程为何如此缓慢?"似是早已料到了独孤信的反应,宇文觉突然缓缓于床榻上起身,表情很是轻松。
"大冢宰料事如神.."
独孤信虽然是一介武将,并没有资格参与到北凉朝野间的博弈,但也知晓大冢宰宇文觉素有"智者"之称,乃是他们北凉最为聪慧之人。
据他们北凉内部的些许传闻,长公主拓跋嫣之所以能在如此年纪,先后多次通过运筹帷幄击败敌军,其根本原因便是大冢宰宇文觉从背后指点。
而现在,独孤信确是对宇文觉一路以来刻意放缓行程的用意有所不解,甚至隐隐有些不满。
毕竟长公主拓跋嫣已是沦为了大夏的阶下囚,他们每在路上耽搁一日,拓跋嫣遭受的危险便会多上一分。
"老夫且来问你,我等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缓缓隐去脸上的笑容,饱经沧桑多年的宇文觉转而扭头看向东京城所在的方向,声音很是深邃。
"自然是营救长公主,"闻言,独孤信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神情很是激动。
自拓跋嫣被俘虏之后,营救拓跋嫣,令其转危为安,便成为了独孤信唯一的念想,也是他得以"苟活"下去的动力。
"该怎么营救?"宇文觉的声音依旧深邃,但其浑浊的眸子却从窗外收回,转而看向眼前的独孤信。
"这.."
这一次,独孤信没有像之前那般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在沉吟许久之后,一脸落寞的摇了摇头。
他知晓以当下使团的阵容,营救长公主拓跋嫣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毕竟前不久从东京城外无功而退的纥奚南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
"如今数千曳落河于镇北关外虎视眈眈,大夏皇帝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但我等越急切,我等未来营救公主付出的筹码也就越多。"
"眼下,急不得。"
人老成精的宇文觉虽是不能一眼千里,探明拓跋嫣于东京城的处境,但也通过些许蛛丝马迹分析出了些许情况。
拓跋嫣虽是被大夏太子生擒,但却能够暗中传递消息,令千里之外的独孤信率领曳落河陈兵镇北关,并且专门强调与大夏太子"和亲"。
这诸多违反常理的举动,足以说明公主与大夏太子之间的关系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的"势如水火"。
但很明显,即便大夏皇帝李宏胆小如鼠,毫无担当可言,也绝不会允许大夏未来的储君,拥有他们北凉的血脉。
如此,他们说不定便像上次和谈一般,通过付出些许条件,随意寻个"假死"之类的由头,替拓跋嫣寻得脱身之法。
反正大夏那个皇帝,总不可能为了将公主殿下留在大夏,不惜废黜其太子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吧?
对此,宇文觉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大冢宰英明.."
口干舌燥的独孤信虽是被宇文觉绕的云里雾里,心中依旧毫无头绪,但终没有选择"不耻下问",而是在其欣慰的眼神中拱手告退。
他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但好歹也是曳落河的副将,麾下统率有数千儿郎,于北凉国内也算是一员虎将。
若是他"不耻下问",不断刨根问底,姑且不论宇文觉是否会耐心的向他皆是,反而会显得他有些愚钝,日后宣扬出去,他还怎么带队伍?
他还要不要面子?
故此,自认为想清楚其中关键的独孤信在拱手行礼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表情很是放松。
只是还不待宇文觉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门外便是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身材魁梧的独孤信也是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可是还有不懂的?!"见状,宇文觉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恼怒,似乎早有预料一样,朝着眼前的独孤信询问道。
"大..大冢宰,出事了.."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独孤信的胸口竟不断起伏着,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看的宇文觉连连摇头。
"何事如此惊惶?!"宇文觉的声音不急不缓,神情似是有些失望。
这年轻人,还是太过于浮躁,沉不住气。
"末将刚刚听客栈的人说,大夏皇帝几天前正式下旨,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大夏太子李承乾的储君之外废黜,降封为清河王..."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响起,宇文觉嘴角的淡笑瞬间僵硬,一口郁气迅速于心底滋生,并堵在了心口上。
"你..你说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宇文觉在独孤信惊忧的眼神中,强行止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哆哆嗦嗦的追问道。
一定是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大夏皇帝李宏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太子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废黜.."眼见得宇文觉面色大变,独孤信也是逐渐放缓了语气,但心中却是有些感慨。
这老头,当真是上了年纪,沉不住气。
噔噔噔!
听闻大夏太子被废,宇文觉顿时后退几步,踉跄倒在身后的床榻之上,浑浊的眸子中精光乍现。
大夏皇帝为了将公主殿下留在大夏,竟然不惜废黜太子的储君之位?
玩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