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半空。
长长的影子粘在身后,就像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黑锅。
他今天的心情糟透了。
被苏笑这个妖女再三戏耍,屎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爆扣在头上,关键是毁掉了他多年建立在老师同学心目中的光辉形象……额,不对,关键是迷惑了老师和同学,令他们深陷险境而不自知。
真的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裴清尘一脚踢飞个汽水瓶,吓了旁边正埋头垃圾桶里挖宝的流浪猫一跳。他赶紧从肩挎的环保袋里摸出两根火腿肠,双手递上,以表歉意。
书包被该死的耗子精给撕了,还没买新的。
看看,发个脾气还得倒贴半顿晚饭,亏!
这下就剩下无能狂怒了……
不过,我收拾不了你,不代表没人能收拾你。
裴清尘心头一亮,加快脚步超前走去。
老街,老店,门楣上的牌匾有灰——一路裴伴。
这是家纸扎铺子,老字号。
曾几何时,大半个京海市的人到了下面,吃穿用住全是他家的。可如今在这连扫墓都开始云端化的时代,这生意就像奔五的老男人,再也硬不起来了。
幸好斜倚在大门左右金童玉女还是保持着职业的素养,脸上的笑容依然热情。
裴清尘穿过满屋子的别墅跑车俊男美女,推开里间的房门,一股子酒气扑鼻而来。
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地上前,把斜卧在沙发上鼾声如雷的男人扶正,再给盖上掉落在地板的外套。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的酒瓶。
“哐啷”一声,把男人从宿醉中敲醒。
“回来了?”
男人惺忪问道。
“嗯。”
“吃了没?”
“嗯。”
“作业……”
“作业做完了,功课复习了,今天没测验,明天才考。来,把脸抬起来。”
一条烫过的毛巾拍在男人脸上。
等他擦完脸,一杯热茶正好递到面前。
父亲和儿子,分不清究竟谁在照顾谁。
“又喝街头铺子卖的土酿了?”
裴清尘暼了眼揉着太阳穴的老爸。
“我也想喝好的。”
裴爸两手一摊,一声长叹,
“店里的生意淡得跟啤酒一样。过个清明节,旁边花店的生意都比咱的好。本来打算把公园里的那只耗子精给收了,去领笔赏金帮补一下的,谁知到头两手空空。”
“其实都怪……”
“都怪我。”
老裴抢在儿子前面把锅认下,
“如果昨天我不是喝……喝坏了肚子,在厕所里蹲久了,能没及时赶到,那只死耗子早就手到擒来了。”
“那么那个穿白衣的女妖呢?也能拿下吗?”
裴清尘心头燃起希望。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老爸我是谁。我出手还拿不下的妖精,不存在,不存在。”
还没等裴清尘接话,老爸便摆手道,
“不过我是不会跟她打的。”
“为什么?”
裴清尘头冒问号。
“不划算啊。拥有那种灵力的妖精,在现在的分阶里头至少算是四级了吧。就算能拿下,估计也得赔上半条命。”
老裴像个精明的生意人,掐指算道,
“再说了,她还未必一定在悬赏名单上,就算收回去,司里则不会兑现。吃力还不讨好,谁干?”
“怎么会有妖精不在悬赏名单上的?我们守门人不是应该逢妖必抓的吗?”
裴清尘脑门的问号膨胀了。
“呵,镇妖司早就变味了,说的是正义,做的全是生意。”
老裴一脸鄙视,
“赚钱嘛,不寒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妖得过且过就算了。”
裴清尘不死心,追问道:
“是不是因为它们签了血契?”
“你说什么?!”
老裴愕然问道,
“血契?你哪儿听来的?”
“啊?啊?呃……”
裴清尘眼珠一转,答道,
“上次跟你到邻市去捉树妖的时候,你不是提过吗?还说回来之后跟我好好说说。结果完事一喝酒就啥都忘了。”
“我有这么说过吗?”
老裴连头发带皮抓了把。
“怎么没有?你一喝醉,自己说过的话就全不记得了。这都不是第一回了,记得小时候你说我考试能拿全年级第一就带我去游乐场的,结果发成绩那天你喝醉了,醒来就不做数了。还有那次……”
“啊对对对,我醒起来了,是我提起的。”
老裴受不了翻旧账,立马举手投降。
裴清尘悄咪咪松了口气。
老裴换上一幅传道受业的表情包:
“你应该很清楚守门人的历史了吧……”
“不清楚。”
“嗯?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
“没说过。”
“那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讲讲。其实……”
老裴一下子顿住了,眉头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
“其实……”
一脸便秘状,像极了考试时的王栋。
“其实……我们不必在乎这些细节啦。”
老裴眉头一松,大手一挥,自动省略了大概五万字,
“你只要知道,咱们守门人跟妖族相爱相杀已经三千多年了。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原本漫山遍野满地走的妖精,到了今时今日,都成了躲在阴渠沟缝里的大熊猫。
同样地,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原本八大家族现在只剩下六家,而且还人丁单薄。
到后来,妖族之中的一部分厌倦了东躲西藏和无休止的厮杀,希望能生活在阳光下。而我们守门人,也再承受不起这种对子式的消耗。于是乎,曾经杀个你死我活的双方达成了一个约定。”
“血契?”
裴清尘心头一亮。
老裴点点头:
“双方歃血立约,定约的妖族不得再主动猎食人类,不得引人坠入魔道,不得以妖法乱世。而我们守门人不得再追杀立约的妖族,任由他们在人间生活。”
“那所有的妖都定了血契吗?”
“怎么可能?”
老裴笑了,
“让妖精戒掉吃人,还难过让我戒酒。人是万物之灵,不吃人的妖在修行上会缓慢甚至停滞。因此,大部分的妖族都不愿签下血契。
其实不单是妖族不情愿,就连守门人内部,也不是人人同意的。譬如茅家,就一直不愿承认血契,甚至不愿意收妖,每次都是拎着妖精的尸体去领赏的。”
“那……它们有可能违约吗?”
裴清尘谨慎地追问道。
“违约?呵呵,你以为血契的‘血’是怎么来的?”
老裴不屑地笑道,
“用血签订的契约,违反了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那究竟是什么代价?”
裴清尘发挥学霸追根问底的精神。
老裴摆摆手: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司里发布赏金的,全都是没有签过血契的妖族。”
“你的意思是身上有血契的妖,就算是……好妖了?”
裴清尘不太确定地问道。
老裴嗤笑了一声:
“这世上只有死了的妖精才是好妖精。有血契的妖精,不过是被关进了动物园的狼,只是不被猎杀罢了,你永远别指望它会成为带回家的狗。”
裴清尘受教地点点头,心头也稍稍松了口气:
噫,我为什么会有种一释重负的感觉?
我是在为她担心?
忒!怎么可能?
不过本是同桌生,相煎何太急罢了。
我怎么可能怜惜一只妖精?特别是这种仗着自己有那么一小丢丢丢丢好看,就三番五次挑衅捉摸别人的家伙,还谎话连篇……
对了,万一她是在撒谎呢?
“老爸,那我们怎么知道一只妖精究竟是不是真的签了血契的?”
裴清尘不懂就问。
裴老师答道:
“那简单,每个立约的妖精身上都会有个血章,盖了章,契约才会生效。
对了,你今天怎么想着到店里来,没直接回家?”
裴清尘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等把苏笑验明正身之后,如果真的没有血契,才好让老爸出手。
“啊?不就是专门过来看看你的呗。要没事,那我先走了。”
裴清尘抓起帆布袋,起身要走。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