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崖前,老树。
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前者一身蓝袍,后者一袭白衣。
两人背对背,坐着,沉默着。
合抱粗的大树隔在中间,仿佛一堵圆形的墙。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衣少女先开了口。
“欸,你死了没?”
“死了。”
“死了也活该!谁让你老追着我不放?”
“斩妖除魔,职责所在,包涵一下。”
少女重重地哼了一声。
“有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我们认……你追杀我多久了?”
“五年四月又一十二天。”
“那么清楚?”
“记性好,没办法。”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树干对面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咯咯的笑声。
“你这自以为是的狐妖,真是不要脸。我凌清子堂堂守门人,肩承三界卫道重任,岂会被你这小小妖女所诱?”
“上次在牛家村,我都被锁住了,你怎么没下手?”
“那天忘带桃木剑了。”
“那盘风岭那回呢?”
“忘带符水了。”
“还有白骨崖呢?”
“忘带法器了。”
“你刚刚不是说自己记性好么?”
“……”
对面一时语塞,接着传来连声咳嗽。
“你没事吧?”
“不劳你操心。”
“如果你心里头没我,为何要替我接下你师尊那一掌?”
“你想多了,我只是恰巧脚滑了,不小心挡在中间罢了。”
“你们八家守门人围攻我们圣山已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你早不滑晚不滑,偏偏就这个时候滑了?”
“世事无常,我也不想。”
“你若不认,那现在就过来杀了我啊!反正我已有伤在身,逃也逃不了了。你不是整天说要斩妖除魔吗?还不赶紧动手?”
“想得倒美,我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自在呢!我要将你抓回道观,雷击火焚,煎皮拆……”
“我喜欢你。”
此话一出,树下顿时寂静下来。
枝梢轻轻探出了嫩芽。
过了好长一会,声音又再响起,有点微甜的味道。
“其实我全都知道。你怜惜我,照顾我,关心我,保护我……我都看在眼里,我都记在心上。”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白衣少女似乎在下大决心。
“只要你肯承认也喜欢我,那我就,我就跟你回去。要杀要剐,由得他们!”
话音落下,树下又是寂静一片。
像是一把跷跷板,这头把所有重重压下,那头却始终悬在半空。
“欸,说话啊。”
迟迟得不到回应,这边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
“是还是不是,给个话啊!”
带着羞恼,少女扶着树干站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绕了过来。
“凌清子,你这个没胆的臭道士——”
戛然而止的不止是话语,还有树下那少年道人脸上的笑容。
靠着树干,他静静地坐着,淡淡地笑着,空洞的双眼直直望向远方,仿佛憧憬着什么幸福时光。
身前的地面上,写着两个字,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擦去。
但留下的痕迹任然依稀可辨,是——
喜欢。
地上,一滴泪花绽开;枝头,一蕊新芽出头。
拂晓的晨光蔓上山顶。
又是一个轮回的开始。
……
夜里,公园。
月亮和星星不约而同地缺勤,只留下憨厚的浓云在天上留守。
阴森森的寂静接管了广场舞大妈热闹后的地盘,只留下的偶尔稀碎的虫鸣,还有那盏孤零零的路灯。
路灯下,长椅上,坐着个人。
远远看去,是个高挑的女生,一身高中校服裙,一头披肩长发,正借着灯光勤奋地写着搁在大腿上的作业。
忽然,一道身影从灯光的边缘走了出来。
“小妹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尖脸圆头,一副敦厚模样,袖子上别着“公园管理”的臂章。
长发遮住了脸庞,女生一言不发,只顾忙活着手中的作业。
“就你一个人在这?家人呢?”
管理员大叔扫视一圈周围,忧心忡忡道,
“这多不安全。你就没听说这最近失踪了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吗?”
这话让女生手上的笔明显顿了一下。
大叔叹了口气:
“要不跟我到办公室去吧,待会打电话让家人过来接一下。”
可那女生依然不为所动。
一阵夜风突然窜过,大叔打了个哆嗦:
“走吧。到那我给你做点好吃的,热热身子。”
“好吃的?”
听到这个,女生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这高挑的身子配上奶萌的夹子音,多少有点违和。
“呵呵,你想吃啥?要不我给你做碗……”
“人的心肝么?”
此话一出,大叔的脸色霎时变了:
“什,什么?”
女生把作业往身旁的书包一塞,站起身来,比那男的还高出半个头:
“我说,你最喜欢吃的不是人心肝吗?”
大叔的语气带了恼怒:
“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身后那四个女孩说的。”
高个女生随意地朝他身后一指。
大叔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头一看,空空如也。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额头,解嘲地笑笑:
“你这丫头,就爱开玩笑!真是给你吓——”
“死”字刚脱口,这两百斤的中年人瞬间如炮弹般朝女生冲去!
“砰!”
一声闷响,女生像个沙包似的被撞飞出去五六米。
幸好怀里书包承受了接触的伤害,厚厚的帆布面被犁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甚至翻开了里面的书页。
女生惊叫一声,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痛,爬起就跑。
一个逃,一个追,夜幕里的小公园上演着最原始的捕猎戏码。
但随着那女生被自己的裙摆绊倒,这戏似乎即将落幕。
“跑啊,怎么不跑了?”
大叔也放慢了脚步,像是在故意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之前的憨厚,换上了满满的狰狞,嘴角几乎要撕裂到耳根。
“跑一跑也好,充血之后的心肝滋味更好。咯咯咯……”
他甚至舔起了自己的手掌,指甲长而尖利,完全不像人类该有的模样。
“她们就是这样被你吃掉的?!”
高个女生缓缓站起身来,但一开腔,却变成了一副男生的嗓音。
“我去,变声器丢了?”
女生在脖领上下摸索一番,懊恼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玛德,不装了!”
只见她猛地往头上一抓,一头长发砸落到地上,露出一张少年男生的脸。
有棱有角,干干净净,有神的眼眸里闪着火苗,嘴角微微露出紧咬的银牙。
裴清尘咧咧嘴:
“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