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七十年代,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一跃成为亚洲经济最繁荣的城市。
从铜锣湾到湾仔,旺角、油麻再到尖沙咀,到处都是金钱和欲望的味道。
白天,街道上车水马龙,打计程车上班要靠抢,房地产中心和股票交易所的电话被打到占线。
夜晚,耀眼的灯红酒绿,男人和女人在舞池里夜夜笙歌,赌场、妓院、酒吧,五彩缤纷的灯牌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舞池里的灯光越耀眼,阴暗处看不见光的地方就越污秽肮脏。
九龙旺角的南部,靠近港口,是港城政府、英国与大陆之间的交界地带,处于“三不管”的秩序之中,因此无数从大陆偷渡淘金的廉价劳动力选择在此落脚,三百座矮楼里硬生生挤进三万多人。
这里又闷又热,数不清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盘根错节地缠绕在楼与楼之间,遮住了本就不多的阳光。
就像是港城的一颗毒瘤,苦力、瘾君子、烂赌鬼、嫖客、野鸡流莺,三教九流聚集在这里,形成了与外界隔绝的一套“自然法则”,在这里,王法没用,谁的拳头硬,谁的钱包鼓,谁就说了算。
“华叔,今天的叉烧包新不新鲜啊?”
清晨,早餐摊的蒸锅冒着热气,华叔穿着已经被汗渍沁到泛黄的背心,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笑嘻嘻地对要去码头上工的苦力说:
“新鲜,今天早上刚来的猪肉,要不要来一屉尝尝,保准你一天都有干劲呢。”
“不要骗我哦,我可是听说‘老鼠明’不知道在哪弄了一批老鼠肉到处卖,前几天有人在汤里喝到老鼠头,咬到的时候老鼠还会眨眼睛,你说夸张不夸张。”
华叔哈哈大笑:“还老鼠头,上哪抓那么多老鼠……”
就在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烈地敲门声,随后一个男子粗犷的声音传来:
“阿霞!开门!再不开门老子砍死你!”
苦力见状好奇地往上望去,可敲门声来自他头上,视野被走廊和围栏遮挡,他刚准备走到楼梯处看,就被华叔一把按住。
“喂,别管闲事,口水全那家伙又在搞仙人跳了,被他搞的人,要么就倾家荡产,要么……就要扑街了。”
苦力也听说过口水全的名字,他是寨子里有名的流氓,手下还有七八个兄弟,最喜欢搞敲诈勒索,而且他下手狠毒,招惹上他的人十有八九没有好下场。
整栋楼的住户都对他深恶痛绝,可却又没人会站出来管,因为这里没有王法可言。
“啊?这么惨,那……这次又是谁倒霉了?”
华叔摇了摇头:“前几天才来的年轻人,我介绍他去工地做苦力,也没个名字。”
华叔拿下一笼屉叉烧包放到桌子上,随即又叹了口气:“什么名字都不重要了,希望能活过今天吧。”
昏睡中的青年如同触电一般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屋顶,他捂着头缓慢坐起身来,那似有似无的痛楚挥之不去,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随手一摸,柔软又顺滑的触感涌上大脑,转头看去,是女人赤裸的身体。
长发,丰满,眼神娇艳,嘴角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本以为她会跟自己打招呼,可下一秒,她突然尖叫起来:
“哎呀不好啦,我老公回来了!”
“你?老公?”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也赤裸着身体,下意识要去够沙发上衣裤,那女人却率先起身,用非常“娴熟”的动作穿好贴身衣物,并一把抱走了他的衣服。
紧接着下一秒,口水全破门而入,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猥琐,手里拿着刀凶神恶煞,身后还跟着四个人模狗样的手下。
一切就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女人一见“口水全”进门,下一秒就扑通跪倒在地,刚才还小面桃花的脸上瞬间梨花带雨。
“老公我对不起你,是……是他强迫我的。”
口水全一听,立刻装出怒不可遏的模样,举着刀对床上赤裸着的男人大叫:
“妈的你个王八蛋潮州佬,趁昨晚
老子不在家就勾引老婆!我今天砍死你!”
“潮州佬?”
当时来港城打工的偷渡客,很大一部分都是潮州人,因此,对于叫不上名字的潮州人,香港人统称为潮州佬。
口水全见他还一脸懵逼,立刻举着刀在他头顶不断挥舞,锋利的刀刃似乎下一秒就会砍到他头上,一边挥舞一边骂骂咧咧:
“潮州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潮州佬”直到此时才稍微弄清眼前的状况,这不就是妥妥的仙人跳吗,先弄个女人跟你睡觉,随后她混黑道的老公就会带着人冲进来,拿走你身上所有的钱,再把你打一顿。
一开始那个所谓的阿霞熟练地拿走自己的裤子,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逃走,这种事,在“老家”也屡见不鲜。
“那你们想怎么样?”
简短的话语里透着冰冷的气息,这反应当真让平日里欺软怕硬的口水全吃了一惊。
“怎么样?你睡了我老婆,你说怎么样!拿钱!”
“潮州佬”摊了摊手:“我连裤子都在你老婆那里,我还哪有钱?”
阿霞翻了翻他的裤子,厌恶地说:“老公,他是个穷鬼!”
“他妈的,你们两个,跟他回房间里,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来!拿不出钱就砍掉他一只手!”
在门外听得清楚的华叔不忍叹了口气,口水全这伙流氓,最喜欢讹诈那些初来乍到又老实巴交的偷渡客,不把他们吃干抹净,是不会罢休的。
两个打手上前,嚣张地低着头,不拿正眼看他:
“看什么看,死潮州佬,赶紧跟我们走!”
“看什么看!我看你是欠揍!”
屋内传来阵阵打斗声,屋外的居民听得连连叹气。
“哎,可惜了,年纪轻轻。”
他们还在为“潮州佬”的不幸遭遇惋惜,却不知,只用了短短一分钟,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个人就躺了一地,只剩下“潮州佬”坐在床上,手里的烟灰缸还在滴血,还有目瞪口呆的口水全和阿霞。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呀!”
“我?是谁?”
他缓缓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镜子照向自己的脸,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扎人的寸头,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多舛的命运,身形虽瘦却满是肌肉,肩宽背厚,这副模样的确还是自己。
他走到阿霞面前,抬手示意对方把衣服还给自己,阿霞吓得扔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跑,可当口水全想跑的时候,还在穿裤子的“潮州佬”突然从背后扯住他的衣领。
“不是要砍掉我的一只手吗?”
口水全吓的声音发抖:
“潮州佬,我告诉你,我老大可是黑狗!跟纹龙哥混的!油麻地没人不认识他的!你要是,你要动我,我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纹龙哥?”
下一秒,一道身影从屋内的窗户飞出,越过走廊狠狠地从二楼摔在了一楼的石板路上,围观的居民吓得急忙散开。
而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潮州佬,却光着上身,只穿一件短裤和拖鞋不急不慢地走下楼。
他蹲在地上,打量着满脸是玻璃和血的口水全,见他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还没死吧?”
此时的口水全已经彻底吓傻了,他万万想不到,阿霞口中那个憨厚的“潮州佬”,只一晚上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如此恐怖凶狠。
“潮州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潮州佬”半睁着眼,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对口水全说:
“你可以去叫人,什么纹龙哥,还是什么别的人,都可以。但是你记住,我有名有姓,不叫什么潮州佬。”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惊讶的围观群众,缓缓开口:
“记住,我叫,陈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