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尹，杨家京兆尹，怀疑其传信出京城，亲自将信件交给祝擎。
这短短一句话，让他一夜没合眼。
如果是杨尹私底下送的信，那祝擎亲自带兵冲进京城，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如果父亲不信任杨尹，也不会将自己托孤到杨家...说明二人私底下的关系甚好。
杨尹去送信，祝擎一定会信。
并且，害怕自己受到祝擎牵连，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大儿子”就一定不能暴露！
这么想，一切都对上了号。
那个传言中已经被斩首的送信人，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给攥住了。
他的父亲...
他的养父...
他看向一旁的卷宗：杨尹，七年前，造华龙街，贪污六千两银子。
他沉默良久，杨尹背后之人，不到临死他一定不会说出口。
“看来，要先拿你开刀了，养父。”
祝耀狠狠闭了闭眼。
他定神抬头，心中已有了决断。
“去华龙街。”
陈开连忙应声，匆忙起身去套马。
阔别多年，再回到华龙街早已是物是人非。
陈开策马踏入街道的时候，早已经是满腹疑惑。
“这么个荒凉之地，怎么取一个如此霸气的名字？”
正想着，一转头就见祝耀紧皱着眉头。
“祝将军，您以前来华龙街的时候，也是这么荒凉吗？”
祝耀撇他一眼，缓缓长舒一口气。
“不，从前的华龙街乃是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
“即便没有假日，此处也常常是张灯结彩，若是逢年过节，连接的灯笼高高悬起，犹如一条火龙，彻夜明亮。”
祝耀的眼神逐渐空洞，似乎是在回忆那时的繁华场景。
见状陈开抓抓脑袋。
他望向周围，定神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此时他才发现在这一片仿若废墟之地，能隐约看见当初繁华的影子。
在角落里蒙尘的灯笼，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偶尔有几只耗子爬过，也是浑身脏污瘦弱不堪，一副将行就木的模样。
尚且驻留在此处的房屋，更是东边漏风，西边落雨，四处都有填不上的窟窿。
只看一眼，他便不忍直视的收回了视线。
可这街道两旁的人，更是凄惨。
左右除他们二人以外，不见一个路过闲逛的，可两旁的摊主却还是扯着一块破布，上面放着零散的物件贩卖。
“这都是些什么？”
哪怕陈开也是在偏远之地待过，大大小小的苦吃了不少，可他也是头次见到如此简陋的摊位。
这看上去就像是在路边随便扯了点东西，就往摊位上放。
“他们怎么在此处摆摊，不如我去问问？”
祝耀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且先看看。”
他也觉得恍惚。
当初在华龙街打马过道之时，两旁的人将无数的花团扔过来。
那时是鲜衣怒马少年，可这才几年光景，怎么就变得如此荒凉？
越是往前，两人便越能被此处的荒凉刷新眼界。
偏向于街道正中，此处的房屋倒也还算完整，人也稍稍多了些。
他们放在摊位前的物件更为完整，有些是边角破损了的瓷碗，上面沾着泥土灰尘。
但仔细看，还是能从那细枝末节中看出此物的精巧。
虽是摆摊做生意，可他们哪怕听到了马蹄声，也没有抬眼的意思。
不知究竟是因为麻木，还是单纯没有那个气力。
这些人骨瘦嶙峋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具尚且能呼吸的骷髅。
陈开只看一眼，就满脸不忍的挪开目光。
直到他们路过一处摊位前，祝耀被摊主前面前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个草编的蚂蚱。
在街外，有这手艺的不在少数。
但是矮个里面挑高个，这几只草蚂蚱让他看的眼前一亮。
他招呼陈开上前，两人靠近时，马蹄声在两位摊主耳边变得清晰。
但这两人就像是见到恐怖的事情，连滚带爬撑起身体。
“官老爷饶命，饶命啊，我们这就走！”
那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只裹了一件灰扑扑的衣裳，一手支撑着身体，艰难的向后爬去。
在他身边一名老妇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可这两人看上去，都是皮肉连着骨头，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仿佛耗尽全身气力。
老者的身体更是夸张，两条腿细瘦无比。
哪怕是祝耀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瞥见老者仿佛树枝一样挂在裤管里的双腿时，也忍不住一颤。
怕这二人将自己吓出个好歹来，陈开赶紧解释。
“老人家，你们误会了。”
“我乃是祝公子的随从，今日来此是想瞧瞧华龙街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谁知这两人听完，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四肢并用的朝外爬去。
陈开被他们这样子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祝耀。
祝耀上前按着老妇人的胳膊，用巧劲将人扶了起来。
“二位不要惊慌，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好奇你们编的蚂蚱分明模样小巧，很是适合摆摊，可为何要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
听到他说起草编蚂蚱，这老妇人才终于冷静些许。
她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目，紧紧的盯着祝耀，半晌才眨眨眼，留下浊黄的泪。
“多谢大人关心，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眼看没几天好活头了，这些年没过什么好日子，想想也没啥不好说。”
她说完，转头费力的想把老人家扶起来。
然而那老者四肢都使不上劲，两条腿更是仿佛风中飘絮，动弹一下都摇摇欲坠。
让人更不敢去触碰。
见状陈开上前帮忙扶他起来，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能开口。
“不必担心，我这腿是老毛病了。”
他敲了敲腿，声音中带着丝悲伤。
“我这年轻时，可是在这条街上草编蚂蚱做的最好的，只是可惜了这手艺。”
他似乎看不清周围，目光空洞无落处。
一旁的老妇人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把眼泪。
“让大人见笑，早年时咱们这华龙街也还是除去九条街之外，最为繁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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