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涛没有任何犹豫，和父母讲了一声，便匆匆离家了。
走在街上，两边是低矮的平房，家家户户都贴着大红大福娃对联，加上时不时电线杆上挂着的大量迎接千禧年、澳门回归的横幅，喜庆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陈振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吸起来似乎都比前世压抑的社会氛围的都要给人感觉轻松不少。
街边随处拦了辆麻木，陈振涛便坐了上去。
在这个年头江城还尚未禁摩，麻木算是大多数人出行的主要方式。
毕竟麻木只要一两块钱，的士起步就是三块打底，人均工资三四百块的当下，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能省皆省的态度。
没过多久，便抵达了位于江市郊区的厂子，陈振涛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机进行支付，可触底都没摸着手机顿时让他恍然，当即掏出了一张绿色皱巴巴地两元纸币递了过去。
师傅收过钱，转头瞥了一眼厂子的名字，随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江北皮鞋厂？搞烂鞋的破厂子，呵……”
陈振涛顿时摇头苦笑。
江北皮鞋厂原身是国营企业江市纺织一厂，由于经营不善，再加上下岗潮来袭，最终只能带厂打包售卖，让厂长赵长江和两名温州商人共同出资捡了漏。
温州皮鞋在这个年头算是比较出名，因为版型好，质量高，价格低一时间火遍了大江南北，打出了名头。
可商人毕竟逐利，一些温州老板逐渐在皮鞋质量上做起了手脚，成本削减，利润翻了好几番。
这也导致脱皮、脱胶各种问题纷至沓来，最直观的结果便是致使几乎所有的温州系皮鞋厂的名声一下子就烂掉了。
可谓是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很不巧的是，与江北皮鞋厂厂长赵长江一同出资的温州商人也是这样的老鼠屎。
陈振涛目送麻木师傅绝尘而去，随即便一脚踏入了皮鞋厂，直奔厂长办公室。
“咚咚咚。”陈振涛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清脆宛若银铃般地声音响起。
陈振涛推开了门，只见办公室角落的秘书桌前，一个穿着雪白针织衫的女孩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黑发如布，面容精致可人，鼻梁高挺俏皮，在阳光的照耀下，侧脸更是隐隐有些像目前港台大火的港星“周慧敏”。
“振涛哥，你真的来了？其实我call你的时候不知道你要订婚了，这也是厂里小张刚告诉我的。怎么样，日子定下了吗？”
身为厂长秘书的刘思蓉一脸关切地开口问道。
陈振涛哼了哼声，“这事别提了，那婚事，黄了。”
“哎呀，这也太可惜了……”
刘思蓉不住地叹息，但是陈振涛看得出来，她眼角里的欣喜是骗不了人的。
“哦……那振涛哥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以后碰到好的，再谈就是了。”
说到这里，刘思蓉试探性地带出一句，“对了，振涛哥，厂里的姑娘你有看的上的不？要是有，我去帮你去说说媒？撮合撮合？”
陈振涛在心里暗笑不已。
自从前年的某天夜班下班，他在回家的路上救下了被混混调戏的刘思蓉后，这小妮子就开始有事没事经常给他送水果零食了。
女生的心思就是这样，明明很喜欢却要故作矜持，就看谁能先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不过，眼下陈振涛可没那么多时间打太极，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走上正道，快点搞钱！
“思蓉，我今天来厂里这一趟，只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要办离职……”
陈振涛沉声开口。
刘思蓉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慌与失落，但陈振涛接下来的一句话则让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至于第二件事，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办离职！你看可以吗？”
“这……”
办离职便没了收入，没了收入那谁养啊？
这意思不言而喻。
刘思蓉瞬间反应过来，脸颊一片绯红。
可正当她想要开口之际，一声冷笑突然从门口响起。
“想离职？我倒想看看是谁？哼，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陈振涛看去，只见门口一个穿着西服的秃顶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北皮鞋厂厂长——赵长江，赵扒皮。
“厂长，是我想离职。”
陈振涛毫不畏惧，朝着赵扒皮直视而去。
赵扒皮愣了一下，他刚走近办公室就听到一些离职的字眼，还以为是对自己心怀不满的发泄，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动真格的。
“小子，你这是……”
赵扒皮连忙走进，先是瞥了一眼刘思蓉，随后将陈振涛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该不会是家里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你也是老员工了，要是缺钱的话，和我说个数，我这边先支给你就是了！”
这话一出，陈振涛很是诧异，他怎么也想不到印象中严苛抠门的赵扒皮竟然还有如此体恤员工的一面。
陈振涛开口解释道：“多谢厂长关心了，我家没有麻烦。之所以办理离职，我只是想自己下海创业。”
“创业！？”
赵扒皮一脸不屑，哼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吧？饭没吃几粒，就想学人家下海？哼，你这碗水还浅着呢，你有关系有门路有技术有资金吗？照我说，你这种行为就是败家，就是找死……”
听到对方喋喋不休地爹味说教，陈振涛摇摇头，直接摆手打断，重复道：“厂长，不用说了，我决心已定，这离职我非办不可。”
千禧年间处处是机遇，处处是陷阱。
陈振涛重活一世，虽然对自己是否能成为前世二马级别的那种庞然大物心里没底，但不管怎么说，也绝对不是一个皮鞋厂工人所能比拟的。
“唉……”
赵扒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去试试吧。至于离职的话，我这就不给你办了。以后你要是创业失败再回来就是了，我这里给你停薪留职！”
这次换作陈振涛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扒皮，觉得固有印象还真是害人，这赵扒皮身为厂长对底下人还真没得说。
陈振涛深吸了一口气，给赵扒皮留下了几句忠告。
“厂长，眼下皮鞋厂名声不好，有那些温州人在倒闭是早晚的！所以你赶紧凑钱给他们让其赶紧滚蛋！”
“皮鞋以后别做了，口碑经营太难了，反正生产线在，以后转做球鞋吧。”
“阿迪、奈克、质量也就那样，所谓的技术全是唬鬼，一双成本二十块，转手就敢卖三五百！咱既然口碑坏了，那就干脆一烂到底，直接做A货！当个山寨大王，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听到这番话，赵扒皮整个人如木雕石塑一般呆在了原地。
这段时间，他一直心烦意乱，厂里订单不断减少，就算他有心硬撑，估计厂子也很难活过三个月。
赵长江甚至都想好卖房卖车，也要把坏掉的口碑逆转。
有时候思路会被限制，容易陷入死胡同。
陈振涛说的话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对厂子目前的问题可以说是直抵要害，甚至就连未来发展都替他想好了。
这等人才，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看到赵扒皮在发愣，陈振涛心知自己的话对方肯定听进去了，也懒得再打搅，便拉着角落秘书桌的刘思蓉作势要走。
可赵扒皮却突然身形一闪，一下子拦在了陈振涛的去路。
赵扒皮冷声道：“小子，要走自己走便是了，不要对我的员工拉拉扯扯，当心我报警！”
“你的员工？”
陈振涛想了想，解释道：“厂长，你是不是没听到我之前说的话，思蓉可是要和我一起办离职的！所以我们一起走。”
“没错，这话我刚才确实听到了，可我没听到人家小姑娘刚才答应你啊！”
赵扒皮嘴角突然扬了起来，看向了一旁的刘思蓉，哼道：“刘思蓉，你是真的想办离职么？”
刘思蓉先是看了一眼陈振涛，发现其正用满眼希冀地眼神正盯着自己，连忙眨眼回应。
眼观鼻，鼻观心。
陈振涛自觉稳了。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思蓉竟然摇了摇头，“振涛哥，离职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为……为什么？”
陈振涛不解，按照记忆，刘思蓉为了自己可是连死都愿意啊！
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秘书职位都放不下？
“没，没有为什么……”
刘思蓉低下了头，随后用声若蚊吟的声音开口道：“因为，他……他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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