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山往南只有泥泞的山道，被积雪覆盖后，三大队的一帮子闲人扫清了几块碎石路障，可时间一长，地面又覆盖上一层层的薄冰。
这条路原本是从三大队通往供销社的路，稍早一些的时候，宋白雪见陈阳东出去半天还没有回来，便抱着妮妮出发走上了山道。
天寒地冻，妮妮虽然用家里仅剩不多的棉絮和破布包裹着，但宋白雪只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破布棉衣，四面松垮漏风。
冷风一吹，冻得面红耳赤，身形颤颤巍巍……
她本可以在屋头等着，可陈阳东是什么性子？
宋白雪这么多年只过了昨天一天安生日子，她怕极了……
米奶粉迟早会吃完，家里仅剩的积蓄和食粮早就捉襟见肘，开不了锅，总不能让妮妮跟着她一道饿肚子。
再者说，倘若真退出了三大队，母女俩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了，她要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
一路上，三大队有不少人都瞧见了，见她手里揣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少不了一顿讥讽嘲笑。
“妮妮她娘，这是你陪嫁的嫁妆吧？揣着红布要去供销社换食粮啊？”
“哎呦，年关各路货都紧俏，你这嫁妆能换几口粮？”
“是啊，要我说，村东头的李光棍不是四十多还没娶媳妇，你干脆跟他凑活算了！”
“那李光棍虽然瞧着窝囊，好歹还有缝布鞋的手艺，总比你那只会酗酒的老公好！”
宋白雪满脸羞臊，也不知是被冻红的，还是因为这些话。
离着供销社近了，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二叔鲁国栋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宋白雪也知道年关下，供销社能换的东西不多，三大队欠粮，小卖部还有赊账，不好再抱着娃去求人，干脆便在路中间停下。
“各位乡里乡亲，这红布是我陪嫁的嫁妆，年关也是紧俏货，家家户户有喜事置办新衣新裤都用得上……”
“这大几米长的红布，我只换两捆米面……”
毕竟乡里乡亲，三大队再人心薄凉，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过意不去。
顿时，一位老太太站了出来。
“俺家有玉米面，我拿出一些给你置换。”
一听这话，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宋白雪顿时感激涕零，刚想抱着红布去她家，就听人群嘈杂的地方，传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
“三婆婆，咱们老秃山公社可是有规矩的，各户易物，得先去大队里头登记，该换票子还是吃食，都得由队里说了算！”
“这婆娘大路上吆喝，公社的人要是知道了，可是要担投机倒把的污名的！”
投机倒把这道污名会牵连一家子，还会影响自家男人的活计。
要是严重，还得挨枪子儿！
老秃山都是男人靠本事在外挣钱，这也是她们生计的由来，谁敢冒这个污名？
听到这话的三婆婆立马缩回了脑袋，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而鲁国栋说完，直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妮妮她娘，我这也是为了你们母女好啊！”
“你也不想让妮妮从小就没了爹娘吧？”
宋白雪心里啐了一口唾沫，脸上却只能委屈巴巴地赔着笑。
“他二叔，我只为换一口吃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鲁国栋可不管这些，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喊道：“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看谁家敢换粮！”
大家都害怕鲁国栋会去公社揭发，纷纷回了自己院子，只探出脑袋来观望。
“二叔，您这是……”
宋白雪带着哭腔，近乎于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鲁国栋不为所动，只是阴恻恻地笑道：“你家汉子昨天不是还说，年后就要退队？”
“那些话大家可都听着的，怎么，今天就变卦了，又要你们母女俩出来换粮了？”
“我可告诉你了，这世道要一口吃得不难，就看你这婆娘能不能委下身段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宋白雪哪里会不懂这老流氓的心思？
为了妮妮，她愿意付出一切，可这……完全触碰了她的底线！
“看在沾亲带故和可怜你们母女俩的份上，这一晚要是伺候得好，我可以行行好，施舍你们母女俩几顿，如何？”
宋白雪又羞又恼，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驳。
鲁国栋又上前两步，直接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摸向了宋白雪的脸蛋，嘴上还猥琐地笑着。
“你那糙汉子不懂怜香惜玉，我可不一样……”
宋白雪惊慌之下后退几步，原本在襁褓中熟睡的妮妮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咿咿呀呀地嚎啕大哭。
“妮妮乖……”
趁着宋白雪哄人的当口，鲁国栋的手又摸了过去。
可手刚探到半空中，鲁国栋就觉得自己的后背嗖嗖地冒着冷气，他下意识地想回身看一下，一道身影直接冲了出来，将他撞了一个趔趄！
……
陈阳东在雪地里紧赶慢赶，终于在关键时候赶到。
他也来不及停下喘息，顺势将鲁国栋撞向了另外一边，然后跻身挡在两人的跟前。
“你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光天化日的想要干嘛！”
“我能干嘛？陈阳东，你问问你婆娘干了什么！”
鲁国栋被撞得不轻，新仇旧恨一同发泄了出来！
“他带着红布嫁妆要跟咱们队里的人私自换粮，无视公社的规矩！”
“老子要是往公社上头揭发，你们一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陈阳东跑得气喘吁吁，听到这话，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宋白雪。
因为天冷，她原本细腻的手掌和鼻头被冻得紫红，满是补丁的老布棉衣四面漏风。
妮妮正哭着，也不知道是被饿的，还是被鲁国栋刚才吓到了……
而宋白雪感知到了陈阳东的视线，却是直接扭过头，莫说解释，连正眼都不想瞧他一眼！
陈阳东心里百感交集，满脸羞愧。
如此大冷天，别家媳妇都坐上了热炕头，可宋白雪呢？
却还要踏着雪走几里地的山路，只为给孩子换一口粮……
不仅没能换到，还要被鲁国栋当着乡邻的面羞辱！
一股怒气在陈阳东的体内野蛮生长，他也顾不得周围左邻右舍的目光，指着鲁国栋的鼻子就骂道：“你这个品行不端的老东西，不是想告发吗？现在就去啊！”
“你前脚去，我后脚就跟刘书记说，你光天化日调戏有夫之妇！”
“看看投机倒把和流氓罪哪个先挨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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