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物学上的表哥

病床上的阎秀梅睡得沉稳。

为了方便插吸氧管，护士把她的头发整齐拢在枕边，她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因此展露。

阎秀梅紧闭的眼角蔓延出几条细纹，开快餐店不免要跟油烟打交道，她的肤质甚至有些松弛粗糙，目光往上，能看见那头黑发里藏着几根银丝。

杨浩鼻子一酸，莫大的无力和莫大的怨恨一起涌来。

重生回来，见到老妈那种激动和喜悦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喜悦的火苗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整理好老妈的衣角，掖好被子，又把老妈的手塞进被子里，动作轻到不敢用力。

做完这些，杨浩缓缓抬起眼，情绪燃烧殆尽的眼眸凝视那扇红棕色的门。

在一片白茫茫里，那点红棕是世界唯一的颜色，他抬脚上前，握着门把手缓缓拧动，走廊外的光线奔泻进打开的缝隙里。

杨浩走向了……

门外的世界。

走廊的消毒水味比房间重，却比房间安静，一眼望到尽头，竟然只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人在打电话。

杨浩定睛一瞧，走廊尽头的背影和他失去意识之前的私家车司机相重合！

之前的记忆他全都记得，一听闻要去警局，司机就把他往小路上带，摆明了是拦着他不让报警！

甚至，还以电棍电晕了他！

那老妈呢，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对待过老妈？

“就是你？帮着狗屁外公抢走了我妈的肾……”

他低声念着，黑沉的眼眸更暗，视线一转，望见入户柜上，插着几朵花的方形玻璃花瓶。

走廊尽头，田虎正在给阎崔山打电话。

“母子俩都没醒，医生也来看过，并无没什么大问题，二少不用太担心。”

“明白，人只要醒了，我立即通知您。”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并没有回头，以为是上厕所的同伴回来了，下一秒——

“嘭！”地一声闷响。

田虎后脑遭到一记重击，巨大的冲撞力打掉了手机，他转身：“是谁……”

杨浩怒目圆睁，两手抓着花瓶高高举起，朝着眼前这张该死的脸重重砸了下去，“啪嚓——”

一声哀嚎伴随着玻璃渣子迸溅，飞舞在空中的还有血花，干净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一片狼藉，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失心疯了一般，抬脚狠踹着倒地的人。

田虎用手护着脑袋，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还敢喊救命？

杨浩冷笑：“用你的命，换我妈的肾！”

脚边有一大块不规则的玻璃渣子，边缘尖锐闪着寒光，仿佛一把利刃！

他二话不说就捡起玻璃：“你去死！”

上一世的他，手里就沾了渣男贱女的血，这一世再多沾一身又如何？

敢动老妈？

下地狱去好了！

“住手——”

打开的电梯门处传来一声怒喝，“给我拉开他！”

杨浩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两个牛高马大的人拉开，其中一人把他的手一拧，他抓在手里的玻璃碎片当啷坠地，摔得粉碎。

“放开！”

阎崔山走近，见田虎还能挣扎着爬起来，才转头怒斥：“够了！你是想闹出人命吗？”

“我让你踏马的放！开！我！”

杨浩歇斯底里的怒吼，如爆雷一般在走廊荡开，他眼睛充血，猩红里透着狰狞的狠戾，瞳孔深处似是有野兽张开血盘大口，虹膜上的光和暗是参差的獠牙。

两个保镖迫使他弓着背，导致他不似是被架开的人，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阎崔山对上这般的视线后，身形一僵，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脑海：

这杨浩的眼神……竟如此凶厉？

一般也只有手上沾过血的暴徒和罪犯才有！

可，这怎么可能？

他昨晚还详细看过杨浩的资料，这就是一个二十二岁，人生之中的十六年都在学校度过的学生！

这样的他，遇到最可怕的事就是挂科吧？哪有本事去手上沾血？

阎崔山忽然轻笑一声，抬手：

“好吧，如你所愿。”

两个保镖手一松。

杨浩作势又要朝着田虎扑去。

“从今以后，你就隔着监狱的玻璃，跟你老妈说话好了！”

这句话比腊月结冰的水还要冷，杨浩身躯僵住，拳头停在空中。

他缓缓回头，才发现身后除了阎崔山带来的保镖，还多了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此刻，这些人正目睹着他的‘行凶’。

而他身前，田虎表情惊恐的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捂着额头，就算这样，也有殷红的血争先恐后从指缝里流下，流淌过手背爬至手肘上。

“故意伤害，致人伤残，至少得判十几年，你需要在监狱里待上十几年，才可以出来与你妈团聚！”

“受害人伤残过重而死，你就是故意杀人，那就是无期，或者是死刑！”

“也好，让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了。”

杨浩垂下眼眸，紧握成拳的手一寸寸落下……

普通病房。

捡起玻璃渣子的时候太用力，杨浩的掌心扎出一条伤口，现在已经包扎起来。

此刻，他包扎起来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杨浩，你母亲之前应该没有将详细的情况告诉过你，这并非是你的错，至于现在，可以慢慢看！这是你母亲签署过的捐献肾脏同意书，肾脏已经完成移植，且也不可能再放回去！”

阎崔山在一旁的椅子上端坐，鼻梁上的眼镜反光，令人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与其拿旁人撒气，不如现实一些，想想自己要什么补偿，只要你提，阎家都给得起。”

杨浩声音沙哑：“阎家？你是阎家的谁？”

他抬头打量着椅子上的人，方才动手时怒火中烧，未仔细打量来人，此刻冷静后，他才第一次看清了阎崔山。

眼前的阎崔山，二十五六的年纪透着三十几岁的沉稳，鼻梁上戴着细框眼镜，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一板一眼，浑身透着严谨精密，仿佛电脑程序写出来的精英。

阎崔山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二，阎崔山，26，你生物学上的表哥。我爷爷，或者你的外公阎震，是现任震华环球货运集团的主事人。”

杨浩眼仁一颤：“什么？震华环球？”

有一种就业渠道，名为校招。

是一些大型企业，直接进入高校招聘转眼就要毕业的学生。

震华环球在东城大学就发过校招讯息，杨浩也有所耳闻。

只是，它只招研究生，他一个本科生连门槛都够不着。

他未曾想过，这样一家门槛极高的企业主事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外公！